北京，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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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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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我对面，长发披肩，眼神明澈，着布衣裳，如古色，有古香；

我穿白衬衣，袖子撸起来，有恃无恐，因头顶日光敞亮，玻璃天顶外飞机飞驰来去，摆脱红尘，却无不在红尘牵挂中。

我有时目光炯炯，有时眯起眼睛，仿佛下一秒即入睡。

明明是冬，却恍惚若夏，又或者是融融暖春，整个人已经若猫，几乎犯懒。

我们相对坐定，喝淡淡微甜的茶，闲闲聊几句。

“如果来年，还留在北京，那也是因为你们的缘故，让我有些说话的人，心底所想，有人明白，不像在别的地方，总是孤独。”

虽然理智告诉我，一个人应该有自己明晰的方向感，不顾一切的英勇，随时做好孤军奋战的心理准备，在一个地方停留，盘桓，或者离开，不应该为他人所困。

但道理始终坚硬，而人心渴望柔软。

那一刹，依然有几分感动。

这种对孤独的惶恐，对知己的渴望，我十分懂得。

我懂得，因为那条路，我曾步步泥泞走过。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一座城市，是荒芜空寂，还是华丽纷繁，全因为是否与这座城里的某个人，有所羁绊。

来北京之前，在武汉工作。

囿于一些客观原因，休假日与众不同，即使想和同在一座城市的大学同学相见谈心，总是奢侈，久而久之，也便各自营役，互不打扰。

与那座城市相关的记忆，是一个人在微雨的天气，去看昙华林或者中山公园的凌霄花——

或许是没赶上好时候，总也见不到想象中的鲜妍灿烈，只有无精打采，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萧瑟与衰然，又或许和当时的心境相关，踩在潮湿的石阶上，觉得生命如古井，苔痕上阶绿。

是在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的日子，去东湖绿道，一走不停歇，鬼鬼祟祟地掐一根芦苇拿在手上，迎风招摇，仿佛青涩童年时光回返；坐在明澈湖边青石上看清凉倒影，或者静静凝望游鱼婆娑，皆若空游无所依。

是去楚河汉街对面一家宠物店，隔着玻璃墙对着那几只“养尊处优”、“目空一切”的加菲猫龇牙咧嘴，丑态百出，反正无人看得到（事实上头顶便是摄像头，但是丝毫不以为忤，掩耳盗铃罢了）。

它们始终冷淡，仿佛看破红尘，又或者司空见惯，所以不为所动。

是去江边的古旧小区，走在狭窄紧凑的巷子里，时光仿佛就此慢下来，一切尘嚣鼎沸都被屏蔽在身后，偶然一抬头，是哪一户人家阳台上的花，一开泛滥成灾，垂落成瀑。

是电线上晾晒的衣裳，红红绿绿，花枝招展，整个人仿佛走在王安忆的小说里，又或者是张爱玲。

恍惚一瞬间，走来一个面露愁容的女人，她说在等沈世钧，她的钥匙还在他手中，怎么一直忘了给她回一封信。

听起来仿佛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其实身临其境，只有风声鹤唳。

一个人做许多事情，久而久之，会觉得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运转，整个人有种未老先衰的宿命感，缺乏涟漪阵阵的鲜活淋漓。

远眺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觉得它与自己毫不相关。

那种距离感，是物理上的，也是精神上的，这种距离感，会衍生出一种颓唐与闭塞。

偶尔去酒吧，找一个角落静坐，点一杯长岛冰茶，第一口全然平淡。

有时候有人过来搭讪，婉转祝一杯酒，礼貌婉拒；

更有时候旁桌一群人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之类，输的一人过来提出逾矩要求，便以已有伴侣作为幌子推辞；

还有时候惊鸿一瞥理想型，但只是静默欢喜，浅酌一杯酒则已。

喝到最后，灯火阑珊，才有依稀醉意，拥抱着这微醺心境，赶最后一班地铁，或者叫一台车，打开窗，任隧道里冷风在脸上肆虐，有种物我相忘的快感，能够换取麻痹神经一点震颤。

回望那段岁月，多的是一个人穿云拨月，栉风沐雨，少的是相遇相知，相见欢喜，骨子里是清寂，底色是冷冷清清的银灰。

不是没有消磨时光的人，只是停留在生活表面的那种浮泛交际，令人倦怠，没有深意，亦无余味。

半年以后，我只身来到北京，没有和家人商量，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

其实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或许是长久以前—— 

久到初初对胡同产生无名向往以前，久到少年时期读《城南旧事》以前，久到凝望着小学课本上天安门的插图，而北京只是一个遥远得仿佛一个捕捉不到的梦影以前......

但是真正踏出第一步，完全命运使然。

因为在北京深耕编剧的朋友，我的住处暂时有所着落；因为偶然邂逅的一个人——你，我对北京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执念。 

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

那一天，忽然仿佛《龙猫》电影里月光沐浴下疯狂生长茁壮的树木，我知道，是时候了。

记得那是一个大雨天气，路面白雾苍茫，心里却澄澈了然，不是对未来了如指掌，只是忽然觉得前途可期。

说得玄奥一点，仿佛“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还记得抵达北京那天，穿越黑夜，车窗外，朝阳在眼前喷薄，城市高楼林立，新生活仿佛在向我招手。

我像每一个准备将自己的一段青春岁月供奉给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的人一样，心怀热情，热情里含着若隐若现的忐忑。

因为我不再只是一个游人，流连观赏，擦肩而过。

但一想到你，我的心就多了一丝安定，我在万花丛中踯躅，也不至于迷路，我在午夜的牌楼穿行，也不至于孤独。

你以目光滋养，你以言语温暖，你让我看这座城市的眼神，多了一丝旖旎。

多少次我也彷徨怀疑，当身边人都在踌躇，困惑于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当有些人回去故里，当有些人去了更远的异国他乡，而我，我依然凝望着这座城市的华灯初上，依然在它的昼夜交替里呼吸来往，想到你，我便想到每一步的意义。

我自知这种心境里，埋伏着一种摧枯拉朽的危机，因为如果有一天这段关系走到了尽头，是不是我就会连带着对这座城市之于我的意义悉数舍弃，这种一味地将生活捆绑在某一个人、某一种意念之上的心境是否太过轻易，太过经不起风吹浪击？

于是我尽其所能地参加各种各样感兴趣的活动，将朋友圈的经纬度不断地扩展，相信这是对人生边界的延伸，也是对生命意义的填充。

与编剧朋友一起在世贸天阶的音乐餐吧聆听他们同行之间对于影视圈现状的把控，与同事及知名酒店管理层的朋友在中国大饭店分享有关感情的微妙和矛盾，与川美毕业来京的朋友谈论木心、加缪与文艺老电影。

在一年的第一天，去距离市区颇远的潭柘寺祈福；在深藏于胡同深处的云南餐厅里相聚，听各自人生中一些光辉与疮疤；在南锣鼓巷的小酒馆里闭目养神，或者与媒体行业的朋友聊最新上映的电影，聊高行健以及职场，抬头看见光影婆娑，静静咀嚼那些有关安宁的奢侈时刻......

庆幸的是，种种交际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的衣香鬓影，在嬉笑怒骂里不是没有深入内心的彼此映照。

我会记得，她向我倾诉在一段孽缘里纠结辗转欲哭无泪的眼神，走在人生窄路，面临如此刻骨艰难选择；

我会记得，她生活丰足但渴望一段细水长流温厚真爱的拳拳心愿，一个人活得那样温柔达观，原来依然过不了人生那道坎；

我会记得，她向我吐露此刻面对前任的无理纠缠内心的淡漠与悲哀。岁月让温暖的归温暖，薄凉的归薄凉，但这两种情绪，居然都与同一人息息相关，多么唏嘘，令人惆怅。

无论哪一种人生，我都给不出答案，我只能是倾听，并以时光与眼神表达，无论怎样的黑暗，你不是一个人。

当一个人愿意将内心最私隐的柔弱与阵痛陈列在你面前，那已经是对这种关系无比信赖的一种体现，她甚而不忌讳你会对她产生某种道德上的审判，这是对一个人很高的肯定。

在这样的对谈中，我更青睐倾听；在这样的关系中，我获得无限的滋养。

是这样的真心相待，让我与这座城市的交集融汇，一层一层地累积深厚。

在让你我之间的关系变得平和与松弛的道路上，我竭尽所能，这或许是我最初的心愿，但我收获的，比我料想的更多。

人世间的清风明月，良辰美景，实在不仅仅是两个人的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生活，实在不仅仅只是一蔬一饭，一颦一笑，在一颗包容谦卑的心灵的驱动之下，在多种情绪的锤炼与锻造之下，我读懂自己这本书里的字字句句，我也开始体会到生命的冷暖与驳杂。

广阔天地，浩瀚人生，一个人与一座城市之间，可以产生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交集与联系，所谓缘契。

将眼光仅仅局限在男欢女爱，是多么大的鼠目寸光，虽然将一部分时间和精力，贡献在它上面，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不应给予全部厚望。

在这一切之上，当然依然是我独自行路的身影。

我仍然一个人去做许多事情——

一个人去颐和园看满池的荷花，兜兜转转，柳暗花明；一个人去听小野丽莎的演唱会，在返场的最后一首歌《我愿意》的声声缱绻表白里，默默流下眼泪；一个人去后海，看滑冰的人群，语笑翩跹……

因为孤独是人生的本质，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这种宿命，但是来自外界的回应与启迪，是让人生的底色变得温暖柔韧，是让脚步变得坚定从容的珍贵礼物。 

这种孤独，与“拔剑四顾心茫然”、“弦断有谁听”的孤独是不一样的，它仿佛多了一层防护罩，多了一条退路。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许多年前听王菲这首歌，我未必懂；如今听这首歌，我也未必真的懂，但是我会给予它自己的合理解释。

“闹哄哄”，不是喧嚣与躁动，而是人间烟火气，是与世界多了贴心的彼此呼应。   

也许哪一天，我不声不响就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

那一天，我也不至于有太多遗憾，因为我所渴望的，它已经给予得足够。

有关它的蛛丝马迹，已经深深埋在我的血肉之中，镶嵌着我的华年。

当我垂下双目，当我在一个月色皎洁的静夜沉默无言，当我在异乡的风里拨动自己的乱发，我会明白，北京赋予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