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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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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文学》
2019年第一期电子版
改革开放的中国，创造了世界经济史上的一个奇迹，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国民生产总值就上升为世界第二，且远远超过了一系列发达国家。毋庸置疑，中国制造业的崛起与一系列经济奇迹是互为因果的关系。正是当代中国工业建设的巨大成就，中国制造业的崛起，才把广大中国人从土地上解放了出来，让中国人的劳动力价值越来越高。与中国工业在当代中国的意义所不对应的，是中国工业题材小说发展的相对滞后。对于当代中国工业的巨大发展，当代工业对当代社会的巨大贡献，少有文学作品表现。从这个角度来说，小说《痴心》从题材上有着较为重大的意义。路程、朱六轩的《痴心》通过对一个地方工厂在改革开放之后三十年的发展历程的书写，写出了中国工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艰难但又辉煌的发展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个小说看上去是写的一个工厂的发展历程，其实质，却也是这三十年中国民族工业发展的缩影和隐喻。小说书写的既有改革前的苦难，也有改革时的阵痛，更有改革成功后的鲜花和掌声。小说中的鲁阳碳材厂，从举步维艰到发展壮大，从技术落后到通过刻苦攻关最终达到世界领先并进入到世界市场，从国企的困难重重到不得已进行改制，通过产权变革带来企业的腾飞，等等，这一系列的描写，其实都对应着国家工业发展的历程。正是无数个鲁阳碳材厂这样的中小企业的不懈进取，发展壮大，才带来了中国工业的整体发展，才造成了当代中国最全工业体系的建立。所以，我们可以说，小说看上去是在写一个小工厂的发展史，但其实却写出了改革开放以来新中国四十年的工业发展史。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那么，或许，《痴心》呈现的就是改革开放几十年中国民族工业如何崛起的秘史。
客观来说，在中国当代文坛，工业题材小说就数量来说相对较少，如《痴心》这样全方位的书写一个工厂几十年的变迁，写一个工厂从技术到体制的变革的小说就更加稀少。这和工业生产本身的复杂性有关。工业生产过程既涉及复杂的工业技术，又涉及市场、体制等等，这些复杂的东西，不是一个作家通过简单的采风就可以把握的。当代比较著名的工业题材小说作家，如草明、蒋子龙、肖克凡等，其实都有相当长的在工厂工作的经历。一般的作家，如果没有工厂经历，很难对工业生产流程有透彻把握，自然也无法在此生活基础上进行文学创作。而一般的工人，虽然具有工业生活经验，但是却缺少写作的能力。生活与写作能力的脱节，造成了当代工业题材小说书写的稀少。《痴心》作者路程长期工作在工厂，从工厂一名普通工人做到了厂长，总经理。所以，对于他来说，工业生活细节的把握和书写显然不成问题。事实上，我认为，这部小说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作家在用丰富、精彩的工业生产细节支撑起了整部小说并且用这些细节构成了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也让主人公的精神在这一系列丰富的、不断变化的工业生产细节中得到呈现。这对于工业题材小说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痴心》写的是一个国营小厂在改革开放之后三十年的发展史，这个过程中涉及到了企业的具体技术介绍，也涉及到了和企业经营相关的体制、机制、政策、法规、营商环境等多个方面的描写。小说用一系列扎实的细节描写，写出了一个企业在发展过程中承受的各方面的压力，写出了主人公在各方面压力之下的努力进取，写出了中国改革的必然性。如小说写到鲁阳碳材厂在经过改革刚刚焕发生机的时候，又遇上了东南亚金融危机。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很多企业倒闭，鲁阳碳材厂苦苦支撑，而在这个时间节点上，鲁阳碳材厂又深陷在三角债的困扰中，甚至无法开工。企业本身经营并没有问题，但是，外面两千万欠款要不回来，就影响了企业的生产组织。同时，因为企业的国有性质，不得不服从县领导命令，给其他国企贷款做担保，直接导致了一千万担保金被银行收走。这样，这个工厂明明在产品销路还不错的情况下，却陷入了资金困境，没法组织生产。而且，因为缺钱，导致交不上几十万元的税收，这就又导致发往乌钢的货物被当地地税局扣下。情况如果继续恶化的话，鲁阳碳材厂可能就会失去乌钢这个大客户，而此时鲁阳碳材厂的债主又过来逼债。在这样的困境下，厂长季健中不得不在债主、欠款人，以及各级领导之间苦苦周旋，以求能给鲁阳碳材厂留出辗转腾挪的空间，让工厂能够生存下去。在极端困难的时候，季健中甚至都无法进入工厂，不得不躲在别的地方，遥控指挥工厂的生产经营。这一系列细节描写，就把中小企业经营过程中面临的复杂经营环境呈现了出来。类似的细节，在小说中很多，这些扎实的当代工业生产中的劳动、经营的细节，给本书增色甚多。利用这些扎实丰富的细节，小说不仅推动情节跌宕起伏，不断走向高潮，而且也形象而有说服力的说明了当代中国企业为什么需要改制——就如小说所呈现的，一个工厂，明明产品有销路，有市场，却又偏偏不能生产，甚至被逼到了破产的境地。在这样的困难中，厂长季健中迎难而上，放弃其他人生选择，带领广大职工突破重重险阻，最终把工厂从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厂打造成国际市场相关行业的排头兵，更呈现出了他对发展民族工业的一腔“痴心”。
在中国当代工业题材小说体系中，《痴心》在精神上是与五六十年代的工业题材小说一脉相承的。就中国工业题材小说发展过程来说，五六十年代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工业小说之外，八十年代的改革小说，打工小说，九十年代的现实主义冲击波，九十年代以来的底层写作等等，都有很多作品属于工业题材小说的。但是《痴心》和上述小说有较大不同。从书写时代来说，《痴心》写了三十年的工业改革路程，上述其他几种工业小说，多是围绕国家某一个时段的具体情况，工业发展遇到的具体问题来写的。从这个角度讲，《痴心》其实是提供了一个观察中国工业发展的全景式视角。另外，《痴心》显然承续了五六十年代工业题材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写作手法——主人公的无私无畏的英雄主义色彩，两类人物二元对立的写作模式，昂扬向上的胜利者精神，等等，都是这种手法的具体表现。当然，即便是承续了五六十年代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书写模式，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小说相对于五六十年代工业题材书写模式却又有很多有趣的变化，比如从对五六十年代对西方的敌视和封闭中转向了拥抱世界，走向市场，从批判知识分子转向了歌颂知识的力量，从强调国有性质，强调集体利益，转向了企业改制从国企转向民企。《痴心》这部书采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手法书写是否合适我们且不去探讨，不过这种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手法的承续中的这有趣的变与不变，显然也折射出了中国这几十年的巨大变化，颇值得深究。当然，小说中二元对立人物建构，也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人物的脸谱化。从小说书写来看，为了建构一个二元对立的人物体系，小说设置了一个反派人物云枭翔，让这个人物和主人公季健中斗争了几十年。从小说来看，云枭翔这个人物，承担着很重要的叙事功能，即给主人公提供挫折、打击，从而给小说带来跌宕起伏的情节变化。所以，从叙事功能角这个度，云枭翔其实很重要。但是这种书写，却的确把人物形象固定化、简单化了，也把相应改革发展的过程给简单化了。这显然是这部小说最大的问题之一。
《痴心》以全景式的、历时的视角，书写了一个工厂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发展过程，这里面有挫折，有失败，更有失败之后的奋起。它既以个案的方式呈现了一个工厂的发展过程，也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工业发展过程的一个缩影。某种程度上，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小说，也是一部具有社会学意义的呈现这个时代中国工业发展的独特文本。
原载2022年8月18日《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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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宏志，1976年出生，男，河南延津人，郑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文化研究，小说理论研究，以及河南地域作家研究，出版有《墨白小说研究》《邵丽小说研究》《河南文学史当代卷》《城市现代性的另一种表述》等专著、合著多部，在《光明日报》《文艺报》《文艺争鸣》等报刊发表论文、评论七十余篇，主持有国家、省部以及厅级课题多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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