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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平/大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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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姐

DAJIE

鲍   平

        大姐出生于1959年12月。身高155CM,体重约75kg,圆脸庞,单眼皮,高鼻梁,大嘴巴,左撇子,是一个儿女双全的农村妇女。显而易见,大姐长得不好看,但面相敦厚,慈眉善目,打眼看上去,倒也顺眼入心。

        众所周知,1959年至1961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特殊时期。父亲回忆说:“那三年中,人们饥不择食,被迫靠树皮、草根、糠秕、黄土等东西充饥。吃这些东西,人们普遍解不出大便,贫血、瘦弱,继而面部浮肿,之后迅速死亡。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活过三年自然灾害都属死里逃生。”而我的大姐,母亲怀她期间就缺吃少喝,导致她先天严重发育不良,生下来更是瘦弱得像只猫,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气若游丝地张大嘴巴急促地“啊啊啊”,声低如蚊吟。年仅27岁的母亲一滴奶水也没有,父亲看着大姐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憋过去的样子,心急如焚。父亲迅速在脑海盘点所有亲朋好友,想起一个在乡镇卫生院工作的远房表哥。于是,父亲星夜兼程,翻山越岭走了30多里夜路,赶到远房表哥家,苦苦向表哥哀求,当医生的表哥动了恻隐之情,冒着挨处分的风险,给开了2斤白糖。父亲揣着2斤救命的白糖,大步流星地往家跑。当父亲汗流浃背地跨进家门时,大姐已经奄奄一息,哭不出声了,慌了神的母亲正在一边嚎啕大哭。父亲连忙冲了一碗白糖水,小心翼翼地喂进大姐的小嘴里。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大姐吧唧吧唧地喝得很配合。一连喂了几天白糖水,大姐终于有了点精气神。于是,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只喝白糖水,就扯着嗓子嚎。直到现在,大姐都坚信,她的大嘴是因为小时候饥饿难耐,整天张大嘴哭的了。她还言辞凿凿:我们姊妹七个,另外六个嘴都小,就她一人嘴大,肯定是哭的了。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科学一点分析,就是因为幼年常张大嘴哭,嘴部肌肉得到扩张锻炼,因而大一点,也很正常啊。对了,永远值得我们家铭记和感恩的是,父亲的那个远房表哥,他姓冯,解放初期在钟祥市冷水镇卫生院工作,我们都恭恭敬敬地称呼他冯伯伯,我的父亲常常提起冯伯伯就满含热泪。

        大姐属于典型的生不逢时,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和饥饿、疾病做抗争。于父母来说,能够保住她的小命,已属万幸。母亲常说,大姐就像那不应季的庄稼,总也长不大,长不好,甚至比她小几岁的孩童都长得超过她了,她还是那样矮矮小小,看着令人着急惆怅。好在大姐智力并不差,一直读到初中毕业,终因家庭成分不好,政审不合格,才回家务农。尽管大姐个子小,但干农活却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好手,凡事不甘落后。她到生产队出工的特点是,能多干的决不少干,能早去的决不晚去,能晚回的决不早回,任劳任怨。憨厚的大姐拼命劳动的至理名言是:我们家庭成分重,在人前,说不起话,但出得起力啊!因此,劳动分工搭班时,队上的姐妹们都抢着跟大姐搭班,她们对大姐的一致评价是:XXX会干活,还话少,不事儿稠。大姐在生产队劳动是个香饽饽,在家里做女红,也有一双飞针走线的巧手。从我记事起,我们全家人穿的单鞋、棉鞋都出自大姐之手。从剪鞋样,糊布壳,再一针一线地做出来,大姐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无法说清。只依稀记得,冬夜里,我睡了一觉起来解手时,大姐还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底,她手里的线拽得呜呜响,呼呼生风,我嫌吹得冷,蒙着头继续睡。反正我不用愁过年的新棉鞋,而且,好像我们全家9口人,都不用愁过年的新棉鞋,因为,我家有能干的大姐啊!

        大姐大难不死,并悬悬乎乎长大成人,而且里里外外一把手。原以为,大姐能够找个称心如意的姐夫,妥妥的嫁了,美美的过日子。然而,这也只是奢望。即便是在高喊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新社会,大姐的婚姻,她依然自己做不了主。好像,大姐的出生就是来为这个多灾多难的重成分家庭还债的。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大哥快30了仍单着。看着本村比大哥年龄小的男青年都一个个结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大哥的婚事仍没着落,父母愁得彻夜难眠。最终,只好同意媒人的“转亲”方案,也就是三个家庭都很穷,成分又不好,或者儿子有病有残疾的家庭,相互结亲。以A家儿女嫁给B家,B家嫁给C家,C家嫁给A家,三家循环,俗称“转亲”。难听一点说,是拿自家的女儿换一个儿媳回来。不到万不得已,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肯牺牲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成全儿子。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下,父亲只好狠心舍出大姐。至今我记忆犹新的是,匹配给大姐的那个人家,那个姐夫,大姐是一百个不愿意。我的母亲就一整夜一整夜地守在大姐的床头,苦口婆心地劝啊!求啊!大姐始终头不抬,嘴不言,手不停地纳鞋底,我就在这样无休止的劝说中进入了梦乡。直到有一天半夜,我被母亲和大姐悲怆凄厉的嚎啕大哭声惊醒。我睡眼惺惺,看见鬓角斑白的母亲跪在床前,大姐也跪在那里,她们抱头痛哭。后来,大姐不吃不喝,又蒙着被子哭了几天。最终,大姐居然愿意了。但是,我常常在夜里听见大姐惊叫:等大哥把大嫂娶进门,我要退婚,要退……然而,事态的发展由不得大姐做梦。刚吹吹打打把大嫂娶进门,嫁大姐的事情就被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于是,大姐在大嫂过门半个月后,被姓陈的姐夫娶过去,在陈姐夫家吃的团年饭。那时的我十几岁,懵懵懂懂,喜欢吃陈姐夫给的水果糖,也深信母亲半夜在床头劝大姐的那些话:女孩是菜籽命,生在肥处一棵菜,生在瘦处一根薹。我的陈姐夫,虽然家里穷,出身也不好,幼年丧父,但是,人能干啊!因此,我坚信大姐这粒菜籽是落在了陈姐夫这堆牛粪上——牛粪多肥,肯定能养好一棵菜啊。

        然而,世事无常。“转亲”让我大姐摊上事儿,嫁给陈姐夫,是我大姐摊上大事儿了!只知道陈姐夫家穷,入不敷出,没有想到穷得连吃的粮食都不够。大姐在饥饿贫困中生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我听到陈姐夫报喜后,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路,去看我的大姐,和从未谋面的小外甥女。当我第一眼看见襁褓中的外甥女时,不禁脱口而出的欢迎辞是:她长得好丑啊!皮包骨头皱巴巴,像她的奶奶。话音刚落,大姐的眼泪就扑簌簌往下落。倒是一旁的奶奶,听我说小妞妞像她,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外甥女给这个家徒四壁的家庭带来了短暂的欢乐,继而因为大姐没吃的,严重缺乏营养,也没有奶水,养育外甥女就成了大姐和陈姐夫沉重的负担。勤劳的陈姐夫种田、帮工、贩买贩卖,一刻也不肯闲着。结果,屋漏偏逢阴雨天,陈姐夫积劳成疾,在女儿一岁多那年,患上急性白血病。这种病在上世纪八十年初期,就是癌症,无药可医。再说,以陈姐夫那个“转亲”家庭,就是有药可医,也没有钱换命啊!年仅23岁的大姐眼睁睁地看着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在她面前一天天枯萎,那一种绝望,那一种疼痛,让她的五脏六腑遍遭蹂躏。夜深人静时,大姐的女儿饿得哭闹不休,陈姐夫疼痛得呻吟不止,大姐心如刀绞,以泪洗面。终于,在大年初一的早上,陈姐夫油尽灯枯。大姐说,陈姐夫临走时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血,上路的。女儿那么小,他还那么年轻,走得该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啊!陈姐夫走了,大姐的天塌了。悲痛欲绝的她六神无主,只好含着眼泪往娘家跑。大姐跨进家门的那一刻,父亲惊呆了,问:“今天才初一,你怎么就回来拜年了?”大姐没说话,眼泪已滂沱。母亲心一沉,已猜到八成,连忙上去把大姐抱进怀里。大姐的嚎啕大哭声惊动了哥哥嫂子们。大嫂黑着脸,斥责:“大年初一报丧,晦气!”父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脖子上的青筋鼓胀着,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狠狠地朝桌子上砸了一拳头,吼道:“女人死了丈夫,不往娘家走,往哪里走?你们给指个路!”父亲阴着脸,安排我的四个哥哥陪大姐回去,料理陈姐夫的丧事,让陈姐夫当天就入土为安了。否则,大正月的,家里停灵,左邻右舍都忌讳。

        常言道: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对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人生注定要发生的事。对于我苦命的大姐来说,只能这样解释。斯人已去,大姐还要继续活着。等待她的生活不是柳暗花明,花红柳绿,而是更大的磨难和考验。陈姐夫尸骨未寒,大姐的婆婆看她的眼神就起了微妙变化,并且不让大姐单独带女儿出门。直到有一天,大姐手里的钥匙打不开家里的门了。进不了陈家门的大姐哭着跑回娘家。父亲听了大姐的哭诉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蹙着眉头说:“为大哥,把你一辈子害苦了!陈家,你暂时还是要回去,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回来,我们这一关能过,你哥哥嫂子们那一关就难说啊!你还这么年轻,早晚是要再嫁的,那就早点迈出这一步吧!只是,你要思想准备,亲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没了,孙女就是她的命根子啊!你再嫁恐怕得把闺女留在陈家,给亲家母留个念想。”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陈姐夫是他妈妈的心头肉,但外甥女也是我大姐的心头肉啊!然,面对失去儿子一夜白发的婆婆,我那向来心软的大姐肝肠寸断地哭了,泪眼朦胧中,她看见我的陈姐夫笑盈盈地向她走来……虽然大姐和陈姐夫的婚姻是“转亲”的产物,但是,陈姐夫年长大姐6岁,脾气极好,短暂的两年婚姻生活中,总是宠着大姐,惯着大姐。为报答向来贵气她的陈姐夫,大姐再嫁时没带走陈家的一丝一缕,并把“心头肉”剜下来,留给婆婆。那是大姐命中的第一个孩子,她该承受了怎样的纠结和疼痛,才舍得下啊。

        俗话说:人生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大姐再嫁的尹姐夫,也是丧偶,前妻也是得白血病走了,留有一子。为前妻看病,尹姐夫花光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大姐进尹家的门,就当上继母,扛上债务,过上了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日子。欠债没还清,大姐和尹姐夫又生了一个儿子。对于尹姐夫来说,这个儿子要是个闺女,该有多好啊!显而易见,次子生下来就是不受欢迎的角色。但是,大姐喜欢啊!不仅因为次子虎头虎脑,呆萌可爱,长得极像她,更重要的是在农村,女人有儿子,就有了活人的底气。有了这分底气和动力,大姐豁出命的拼命劳动,多次晕倒在田间地头,幸好被同村村民及时发现施救,否则,憨厚的大姐早向马克思报到了。为此,我们责怪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向来拙口笨舌的大姐自责地说:“我大年初一死过丈夫,又是后妈,在人前,说不起话,但我出得起力啊!”万恶的“转亲”啊!让我的大姐承受了一辈子的磨难。记得雪莱有诗云: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大姐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一点,但到底还是来了啊!在大姐和尹姐夫的共同奋斗下,他们终于还清债务,还盖了三间平房,虽然比同时期别人家盖的三带二的楼房要小气很多,但新居到底宽敞亮堂,大姐还是很满意很知足。

        天道酬勤,苦尽甘来,大姐终于从多灾多难的生命走进繁华。一眨眼,大姐鬓角斑白,快六十了,升级当了奶奶和外婆。继子在城里做生意,有房有车,有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大女儿开出租,女婿开汽车修理店,也有一双儿女,生活幸福美满;小儿子重点大学法学专业研究生毕业,考上国家司法系统公务员,现在法院工作。按说,这个境况,大姐完全可以享清福了。但是,勤劳一辈子的大姐,硬是闲不住,她种庄稼,种菜园,拎杆小秤到街道上卖菜,还把自己的责任田干完了再去给别人打工。夏天,帮别人的庄稼田打一桶农药,别人给劳务费5块钱,她干得很欢乐,很满足,很骄傲——觉得自己快六十了还能挣别人的钱,可了不得。大姐的大女儿知道后,哭着给她打电话:“妈妈,那么热的天,别人自己都不愿意下田打药,请您打,打一桶才挣5块钱,要是中暑中毒了怎么办?看病可不止这5块钱!再说,我和弟弟工作半天都是好多5块钱,不差您挣这5块钱!”大姐爽朗地笑笑说:“你弟弟也嚷我,不让我干,今年还背着我把责任田兑给别人种了,就给我留2分田的菜园。可是,我还干得动啊!而且,你弟弟还没结婚,现在大城市买房子那么贵……”天啦噜!我的外甥要是指望他妈给别人打农药一桶5块钱,帮他攒买房的钱,我看,他这辈子也别想买房了!别说5块钱,就是50块钱,也赶不上现在房价上涨的速度啊!不过,人老了,还是要有事做,有盼头,身体才健康,才是福气。大姐愿意干,就干吧!只是,不用再去给别人打工,只需安心种点菜园,老两口吃不完,再上街卖个菜,她愿意攒给儿子买房,她就慢慢攒吧!最好往一百岁攒!

        心宽体肥,一点没错儿!现在大姐越长越富态,针对她矮胖得很突出的特点,我们都劝她:“为了健康,减减肥吧!你将来还要到大城市给儿子哄孩子呢!”大姐撇撇嘴,任性地说:“我生下来就差点饿死,饿了大半辈子,现在儿女孝顺,好不容易有吃有喝的,你们又不让我吃喝,到底还让不让我活啦?”好吧好吧!大姐苦了大半辈子,想一口就吃吧!尹姐夫也说,女人胖点好看福相,这叫——女人有福福满屋。

ZUOZHE JIANJIE

作/者/简/介

       鲍平,女,湖北钟祥人,现居河南南阳。2005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为止,先后在《中国妇女报》《中国电视报》《扬子晚报》《台湾新闻报》《意林》《躬耕》《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青海湖》《边城文学》《作家林》《中国作家网》等百余家报刊杂志、网站发表散文及小说作品。

      《河南文学》杂志是河南阅读学会文化传播公司旗下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季刊。以“不薄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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