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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回家
胡跃宁
冬儿是我乳名。
四川通往云南有一个必经的要塞，也是古往今来川滇商贸通衢道上的一个驿站，就是这个驿站，古时候被称为“土城”，或有人将其称为“攀西坝子”。而今，她成了最适合攀枝花人的最佳居住地，也就是我的出身地——仁和镇。
过去的仁和镇，那片贫瘠的土地，我的祖辈、父辈都过着那种背朝黄土脸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产丰收靠老天，周而复始的原始生活。所吃的、穿的、用的还得靠那几匹可怜的老马，几个骨瘦如柴的人组成的“马帮”从越西郡蜻岭县（今云南省大姚县）换回盐、布匹、山货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徒步驮回小镇。小镇也只有此刻才显一点生机，我们当娃娃的才会高兴的怪叫几声。
至于小镇那几间破旧透风、漏雨，摇摇欲坠的土房，那条拥挤、狭小、凹凸不平且溢有马粪牛尿，猪粪驴尿的小街以及我们的小镇何时被人称为“臭仁和”这样不雅的名称都与我们无关。最让我们开心忘怀的还是仁和镇的那条“河”。
那条细长的“河”可称为我们的母亲河，也可视为我们的生命河。夏季干枯时节，她像一个婀娜多姿，温柔多情的少女，让人产生那么多美好的遐想。可在每年的雨季到来时，她又变成了一个莽撞粗暴的少年，四无忌但的冲毁那座座本来根基就不牢固的农舍；冲毁父辈们开垦的块块农田；冲毁父辈们一年又一年期盼丰收的希翼。这条不能行船而称为河的“河”哟，在养育了两岸辛勤劳作人们的同时，也给两岸人们留下了多少的辛酸和痛苦。
童年的我们，是不懂得小河给父辈们带来的辛酸与痛苦的。只为在每年因洪水急流过后留下一个个小“河塘”里能捞到那么多的小鱼儿而兴奋。炽热的火球烤着大地，光着腚的我同伙伴们一头扎河中捞鱼。渴了，在河沙上挖一个洞，一会儿工夫，一眼清澈透底的青水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喝一口，透心的凉，还留一口的回甜。饿了，占进附近的西红柿地里，一口气吃饱，只是回到家中一个劲的跑厕所，母亲吓得到处为我们找治拉肚子的药，父亲却哈哈大笑，吸着烟的嘴不停的对我们说，这叫多吃了人家的东西都得拉出来。即便是这样，我们对“河”还是情有独中，因为我们将捞到的小鱼儿，端回交到母亲手中，母亲用面粉一裹，用油一炸，在成了父亲下酒菜同时，也成了我们最香，最诱人的零食。每每这时，拿着母亲给的油炸鱼，我成了孩子王，不停的炫耀，那些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弟弟妹妹们，不停的叫到：“冬哥哥，给我吃一点，冬哥哥，给我吃一点。”此刻的我很是得意，想给谁就给谁，平时谁对我好一点，就多给一点。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洋洋自得的将“战利品”一一分发，享受到的笑了，给少的闹了，没有的哭了，这样的情况一出现，父亲就会用他那洪亮的嗓门发话了：“冬儿，大的给弟弟妹妹，小的自己吃，看你那样子，那还像哥哥的样子呢。”自讨没趣我，只能是对父亲吐吐舌头，将油炸鱼分光了事。
小河不息的流淌，我们都变成了鱼，一有时间就泡在河中。那天，放学的我与伙伴们又跳进清凉的小河里嬉戏。突然，被一声奇怪的声音吸住了，抬头看去，远山中央一条长长的像青蛇一般的“大青虫”在爬行，由远而近，全身绿油油的，一边爬行一边吼叫，不过那“大青虫”发出的声音道是很特别，悠扬且悦耳。当有人告诉我们那“大青虫”叫火车的时候，小朋友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它，一个劲的叫着：火车，火车。我张大了嘴，一直看着“大青虫”从我眼中消失，我想，那火车跑得那样的快，它的力气该有多大啊，神了，世上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
不知道父亲那来那么大的本事，他“通关系”，找“熟人”，弄回的1台九英吋的黑白
电视机，让我们全家人都为之欢呼雀跃。早早的吃过晚饭，母亲吩咐到：“冬儿，把椅子给你奶奶安好，今晚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母亲所言的椅子，指那把多年的老凉椅，放上母亲缝制的布垫，稍微软和点，今晚却成了奶奶的“太师椅”。电视那叫人眼花缭乱的画面，让我们个个睁大了眼睛，生怕看漏了一个细节。有了这玩意，我们不在寂寞，奶奶也“混”时间了，我想。谁知坐在“太师椅”上的奶奶突然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喝水，没想到她说：“走了，走了。不看了，不看了，”嘴里还直嚷嚷：“把那么多的人装在一个'小匣子’里，走来走去的，一个个的大活人，变成了一个个的小人，作孽哟，作孽哟。”
奶奶的一句“小匣子”对我们来讲没什么，可母亲确大笑了起来，还笑出了眼泪水，我们问母亲笑什么，母亲却给我们讲了一个“大匣子”的故事。
“那是冬儿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奶奶抱着他出去玩，不一会她抱着冬儿，迈着碎步急几冲冲的跑回家中。”
看着急冲冲的奶奶，我心一紧，忙问到：“妈，怎么啦，跑这么快，出什么事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村口来了个大匣子怪物，跑得快，还怪叫，把我冬儿都吓哭了。”把你交到我的怀里：“也不知道它那来的那么大的肚皮，才吐出几个人，又吃进去一群人，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还跑去告诉左邻右舍的小朋友：“村口来了个怪物，怪吓人的，乖娃娃快回家。”还威胁小朋友们说：“今后谁不听话，就拿去喂那'大匣子’。”
听奶奶这么一说，我也经不住那“大匣子”的诱惑，抱住冬儿就向村口跑去。所谓的“大匣子”，原来是开到我们镇上第一辆新奇漂亮的公共汽车。人们惊喜、好奇、议论、评说着，都要伸手去摸它一下。当公共汽车再次发动，司机按响喇叭，慢慢启动的时候，一群孩儿哦哦哦地叫开了，都去追它。公共汽车欢快的跑了，拖着一条黄黄的长龙，把大伙甩在后面，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听完母亲这个“大匣子”的故事，所有看电视的人认为奶奶是个“老古董”，不接受“新生事物”，笑得前仰后翻，我却笑不出来，联想到自己年幼无知错将那奔驰的火车叫做“大青虫”，联想到那些先我们家勤劳致富的“胖墩”家看的是十八英吋的大彩电，联想到“猴子”家刚买回家那崭新的铁牛——拖拉机，我没笑，我也笑不出来。
真正离开家，离开仁和是为了抗拒一门婚姻。
别人都在为改变自己的家境而忙碌，不是承包树林果园，就是外出打工挣钱；不是开饭馆旅店，就是跑运输，不多久就将洗衣机、冰箱扛回家。我们家呢，还在看那台仰酸了脖子看的黑白电视机。不满现状的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我体内游动，我思索着，使我每天都处于一种亢奋的激情之中，那就是一种理想，一种愿望，需要我为之而付出的只是行动。当我将想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诉父亲的时候，我想父亲一定会为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而高兴，而夸奖我几句的，没想到的是父亲没有听我把话讲完，就暴跳如雷地对我说：“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劳力，你不帮我一把，想出远门，想都不要想。死了那个心吧。”
我无语。
没过几天，父母的表情都怪怪的，对我是“特别”的温和。我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果然，那天酒兴未尽的父亲对我说到：“冬儿，今年二十出头了吧……”
父亲的话，我一下就听明白了，父亲不仅不支持我外出打工，反而托人为我说了一门亲事，以此来留下我，安心务农，好好在家，为他们传宗接代。
平心而论，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位姑娘虽称不上什么佳丽丽人，但还是娟秀端丽的，只是姑娘才过十八，而我正处于不甘寂寞，血管里流淌的是热血，不想过早地栓在婚姻这棵树上，我很想到外面去闯荡一翻，实现一个风华正茂青年的鸿志。不能再过父辈们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了，不改变现状，婚后除了还债就是贫穷。我脑中飞快的闪现出一个字——逃。
于是，我决定抗婚。
抗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那无凝是要父亲的老命，抗婚！父亲是要打短我的腿的也是要我的命的。这样，只能求助母亲。知儿，疼儿莫过母亲心了，母亲在万般无奈和同情下，悄悄的塞给我远程的盘缠，这样，我内心深处藏着母亲那颗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心，挥泪登上了北上的火车，也实现了我生平第一次坐火车的愿望。
从此，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仁和。
身在异地他乡的我。家乡，仁和，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但常常梦萦于脑中的还是故乡老房屋旁那棵三人才能环抱的攀枝花树。这棵百年老树，就像位百年的老人，是很有名气和威望的，村里的大事小事喜事都在这棵攀枝花树下发布，都要在树下来议，好像村里所有的事情都得征得百年老树的见证、许可，才能办成，才会办成。这样，百年老树多了一份威严，多了一份神圣，人们像供庙子里的菩萨一样的供着百年老树。那颗坚韧、挺拔的百年攀枝花老树哟，每年的春天来临之计，她就想一个焕发了青春的青年人，特别精神，特别耀眼，特别的引人注目。尤其是那盛开的一朵朵攀枝花，远远看去，就是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那熊熊燃烧似火的攀枝花树映红了天，映红了地，映红了山，映红了那条长流不息的金沙江水。使得每个攀枝花人热血沸腾，无论身在祖国的任一地方，唯有一团火红的攀枝花在心理燃烧，使你不能忘却家乡。
几年后，因妹妹结婚回过仁和一次。婚礼是在很有名气的“仁和饭店”举行的，婚礼上的一对新人靓丽爽目就不用说了。所来的客人穿的不在是单调的“灰”色衣装，特别是年轻人穿着时尚新潮，也不再称为“奇装异服”。再看看父亲，今天的父亲同样很精神，眼中的父亲我第一次脱下土布衫改穿西装，打领带了，头发还吹了个“型”，也显年轻了许多。站在古老的土地上，到处都能嗅到春的信息，眼睛看到的是清晰醒目的广告，耳里也能听到港台的流行歌曲，夜晚下的仁和街道两旁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亮男倩女们穿梭于那琳琅满目，生意新浓的商家酒楼。漫步在这古老而又青年的仁和街上，倍感新仁和给我带来爽心悦目的心境，心中顿感清爽愉快。
我的家乡在变，我的仁和在变！
带着一种舒畅的心情，返回异地他乡的我，第一次因离开家乡而失眠了。
一日，哥们小郭很神秘的笑着对我说，：“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我好生奇怪的问到：“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我不敢介绍，怕你同性恋，当然是女的。”
“得了吧，自己的汤圆都还没吹'冷’，还管我来了？”
“这叫自己，朋友两不误。那女孩还是你们攀枝花人，是你的老乡呢。”
见面的那天，眼前的这位四川攀枝花人，我的老乡，着实的叫我惊呆了，不是她娇媚的容颜，不是她得体入时的打扮。她何止是我“一般”的老乡，那不是当年父亲给我介绍的那位温柔端庄的女孩子吗？怎么会在这里相遇？怎么会在这“天涯海角”被人一根红线牵？这不是“天女”下凡了吗？是天意？还是缘分？
星移斗转，当系着红领巾的儿子问我：“爸爸，我们的老家在哪？”的时候，我给儿子讲了百年攀枝花树的故事。
从打工的第一天，我就拼命的埋头干活，有人说我傻，我只是呵呵的一笑。他们问我这样卖命干活究竟为了什么？我给他们讲百年攀枝花树，他们听不懂，听不懂我就自己干自己的。有一种不屈的精神在我心中涌动，使我做什么事都那样的执着。我从一个打工仔到一个小小的工头，到一个部门主管，到公司的一个副总，到了一个拥有自己公司的老总。一步步的升迁，说明什么？从第一次往家里汇款那激动的心情，到家里叫我不再寄钱，这些变化又说说明了什么？所有这些，我想弄懂，却总未弄懂，至到一天，我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我的手机响了，确没有人说话，我对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大叫：“喂，喂，喂。你找谁呀？怎么不说话？”
电话的那头仍不开腔。
我又喊了声，还是无人应，我正想发怒，电话里却传来一哈哈哈的大笑声。
我正想骂一声神经病的时候，电话确传出了这样的声音：“喂，你是谁呀——，”
“你找谁？”我没好气的问到。
“我找我的冬儿，哈哈哈…”
是父亲的声音，尽管父亲有意思的变着腔调在“戏弄”我，还是被我听了出来，仍然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爸——”一股热流顺脸而下。
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他和母亲的身体都很好，请我们不要挂念。父亲还告诉我说：仁和变了，除以前那条土公路变成了四车道的柏油马路外，还修了另一条宽阔平坦同样是四车道柏油马路的新公路，取名为“渡仁西线”。还告诉我说，妹妹开了一个农家乐的山庄，自己当“老板”，妹夫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勤劳的一对小俩口，已在仁和一个叫“上海花园”的地方买了一栋别墅。父亲还说道：仁和现在不仅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有招手即停的的士，有风景雅致的“仁和公园”， 有风味美食牛羊肉一条街，有宽旷亮丽的“仁和广场”，有……
如果不是手机，我估计父亲要“唠叨”半天，好像还是被我母亲“抢”去了，才了事的，只听父亲急促的对我说道：“冬儿，不说了，你妈有意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都清楚了啊，拜拜——”
呵，父亲这么老不开化的“老古董”也兴玩新潮时尚的手机了，我笑了。
晚上，床上的我与妻都无法入睡，我问妻：“怎么啦？”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妻反问到。
我俩做了一个很浪漫的游戏，在各自的手机上编一条短信，发给对方，出现在我俩眼前是同样的两个字——回家！
回家，成了我两的期盼。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外出打工？为什么在我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有家，有儿子仍然还是有一种漂泊他乡的失落感？原来心中装有我梦寐难忘的故乡。
我同妻决定回家乡进行第二次“创业”。
我们是乘飞机回家的，它就降落在仁和那座叫“保安营”的山顶上。
当飞机进入攀枝花的上空，湛蓝的天空一片阳光，我的心也同这明亮的天空一样的灿烂。在机上鸟瞰仁和，绿色的大地，连绵的群山中的那个“攀西坝子”上一幢幢耸立的楼房，两条环抱仁和的公路，连接两岸的桥，那留有我儿时多少快乐的小河，一个空旷大大的白色亮点呈现在城的中央，我想，那亮点应该就是父亲告诉我新建的仁和广场吧。
回到家中，稍作停歇，父母这对“老小孩”就迫不及待的带我、妻、儿子就去看春天花园，看上海花园，看仁和新桥，看滨江河岸，看清流的河水，看宽广漂亮的仁和广场。
晚饭是在仁和广场旁的“仁和大酒家”用的餐，这个现为仁和最为“豪华、气派”，最上“档次”的大酒家，就是妹妹举办婚礼的“仁和饭店”。只是当年的小红砖二楼变成了现在的集住宿、餐饮、娱乐、会议、茶楼为一体的大酒家。在这里除能享受丰盛的美味佳肴外，还能品尝到地地道道的仁和农家风味小吃。边吃边放眼看去，仁和广场尽收眼低，那些嬉戏、跳舞、健身、对歌的人们，就如同欣赏一幅流动的画卷，叫人好不惬意。
突然，一团团五颜六色，五彩斑斓的焰火在广场的上空升起，那一盛开的团团火树银化将整个广场照亮，将整个仁和点个透明，辉映着仁和的山山水水。
啊，好一个山清水秀，温馨和谐的仁和，你竟有如此的魅力。
我的家乡，我的仁和，冬儿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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