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怀孕的路上
40岁前，我是铁打着不要孩子，夫君也同意。30岁第一次意外有喜，毫不犹豫地做了，医生好心劝我：“你也老大不小了，第一胎最好能要，要不将来可能会不孕，或习惯性流产。”我根本就不要孩子，一点也听不进去。
那段时间，我忙于跳槽，忙于升职，忙于涨薪，哪有心思怀孕生孩子呢？记得我32岁，进第一家外企，面试我的老板，对我说：“这两年，你不能要孩子。”我打着保票说：“我肯定不要。”一晃十年过去了，当我和夫君有车，有房，有存款，什么都不缺，就缺孩子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想要孩子。于是，我开始忙于备孕，养身体，吃叶酸，让夫君戒酒。见到邻居的小孩，就兴奋，很想抱抱，本能的母性大发，想象着自己将来的孩子，一定也很可爱。
原以为，怀孕很容易，只要不避孕，就能怀上，可是，试了半年，不见动静，月月见红。我开始慌了，谁的问题呢？先拉夫君去医院检查，他的精子，活蹦乱跳，很有生命力。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先找中医看，把脉，开药，熬药，喝药，每周去一次。还天天量体温，测排卵期，如果体温下降后，突然飙升，那天，我必温柔无比地催夫君，早早睡。然后，开始期盼着，只要迟来两天，就用早孕试纸检测，一看是一道红杠，失望之余，又盼着下月继续努力。
量体温测排卵期，得天天7点准时醒来，准时测，才有可比性。测了一段时间，嫌麻烦，干脆买了一堆测排卵试纸。估算着排卵期到了，开始天天测，只要测出两道红杠，就知道，卵子羞答答地出来了，等待着和活蹦乱跳的精子约会。但有时不凑巧，不是夫君出差，就是我出差，错过了许多最佳时期。
我索性离职，在家专职备孕。天天做好吃的，不是鱼，就是肉，倒把自己和夫君养胖了。买了怀孕书来看，按照书上说的准备。又折腾了大半年，仍没怀上。
这时，我想起十年前医生的劝告，头胎做了，容易得不孕症。我去了医院，做了造影，结果是输卵管弯曲，所以难以受孕。再加我是40岁的高龄，怀孕的概率更低。算了，不孕就不孕吧，没小孩也挺好，可以自由自在，轻轻松松活着。我这么一想，就彻底放松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这两年的备孕，也折腾烦了，一切顺其自然。
我又找了工作，上了班。计划着没孩子的生活，干到50岁退休，过闲云野鹤的生活，看世界，看书，写字，做美食。我这么一放松，不料，倒怀上了，月经没准时来。下班路上，买了试纸，到家一测，天哪，两道红杠。“老公，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我惊喜地喊着，从厕所里欢雀着出来，拿着试纸给夫君看，夫君看了，慢腾腾地说：“是有两道杠，这个不一定准吧，明天去医院查查。”
我马上给妈妈打电话，给姐姐打电话，给家里所有的人打电话，家里人都为我高兴。我兴奋得一宿没睡，一个劲儿想：太神奇了，我都不孕了，怎么就怀上了？不可思议。又展望着未来有宝宝的生活，测算着宝宝明年6月15日出生，谁来帮我带宝宝呀，我妈80了，肯定带不动了，婆婆有病，也带不了。我要生了，就让四个姐姐轮流来照顾我和宝宝吧。原来的计划，翻天覆地变了，完全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我50岁，宝宝才8岁，还不能退休，不能周游世界，我60岁，宝宝才上大学，我才能解脱。满脑子的想象，一点也睡不着，夫君却打着呼噜，熟睡了。
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去医院一查，确诊是怀孕了。医生说，我是高龄，要注意保胎，开了保胎药。让我第八周再来医院做B超。回家路上，顺便去商场买了防辐射服，开始小心翼翼过孕妇的生活。
第八周，去做B超，没看到胚芽，可能时间太短，下周再去。第九周，还是没看到胚芽。到第十周去做，医生确定已停育了。我的心，彻底凉了，本来满怀希望地等胎宝宝一天一天长大，盼着明年6月15出生。我天天吃保胎药，呕吐反应越厉害，我越高兴，说明胎宝宝在长。周周去医院抽血，查HCG和孕酮，HCG翻倍涨，孕酮也在涨，怎么就停育了？
从医院出来，我一头走，一头哭。想起妈妈二十多年里，生了8个孩子，一直怀孕，生孩子，奶孩子，真是不容易啊。而且她怀了孩子，从来就没去过医院，孩子都是生在家里。一下感到妈妈的伟大，应该多孝顺妈妈。正好经过邮局，进去给妈妈寄了钱，打了电话，但没敢告诉她我停育了。
回到家，躺在沙发上，感慨万千，眼泪止不住地流。抚摸着肚子，胎宝宝就在里面，却停止了生长。感觉特别软弱和无助，想再给妈妈打电话，拿起电话，就哭得不行，怕妈妈担心，强忍着没打。人在最软弱的时候，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怀你、生你、给你生命的妈妈。
晚上夫君回来，看到我伤心的样子，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其实，他比我更喜欢孩子，对生孩子，他向来尊重我，依我。
上帝给我们一个意外的礼物，又把礼物意外地收回，是否有他的目的？
其实，在怀孕期间，因为高龄、高危，我的状态一直不好，老紧张，老焦虑，自己都没有信心，不能放松心情养胎。上帝看到我如此状态，估计才下决心把礼物又收了回去，也许上帝为我好，保佑我吧。我这么一想，心就安了，准备下周去医院做流产手术。
闹铃6点半响起，我们7点出发，天才蒙蒙亮，马路两边的草坪上，落着白霜。外面是寒冷的，车里是热的，我的心也是热的。我们一路畅通，开到医院，刚好8点。
在二楼的手术室门前，等着开门，两边的椅子，坐满了做手术的人，问了跟前一位女士，她也是来做人流手术，才26岁，头胎就停育了，怎么那么多人停胎呀？我的心，似乎平衡了一点。
门开了，等着医生叫名字，一个青年女性，前往台前向医生咨询：“大夫，我今天能做手术吗？”
医生问：“什么手术？”
她把B超结果给医生看，医生问：“怀孕了？你不要了？”
“不是，是长坏了。”她轻声说。
“长坏了？”医生笑着重复她的话，“是停育了。”医生看了B超结果，改用术语。
十几个女性，都比我年轻，全是停胎育，坐在手术室的休息厅，等着做人流手术，虽然是无痛手术，大家也都很紧张。
第一个人进去的人，做完手术，被两个护士架着胳膊，拖了出来，她看上去迷迷糊糊，倒在床上，医生叮嘱我们，叫她别睡，和她说话，睡着了对身体不好，大家都喊她：“醒醒，别睡。”她眼睛睁着，不说话，还没意识。一会儿，醒过来了，大家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就是现在小肚子有点疼，像是来月经那样疼。
大家一个一个，提心吊胆地上手术台，做完，又一个一个，像死猪一样从手术台上，被拖到休息室床上。大家互相喊着，醒醒，别睡。做完手术的，休息观察了半个钟头，就走了。
我是倒数第二个做，上台时心里有点紧张，医生把我的手臂架起来，向静脉里先输液，我以为是麻醉药呢，好奇地问医生：“我怎么还清醒着呢？”
“别急，麻醉药还没输呢。”医生笑着说，态度很友好。
片刻，医生拿着注射管，向输液管里注入麻醉药，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躺在休息床上了，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红影子一晃，听到说：“醒醒，别睡。”我就醒了过来。红影子看我醒了，放心地走了，剩我一人在。
这时，最后一个病友，也被拖了过来，和我挤在一个床上休息。她清醒得早，做完手术，就被医生叫醒了。她告诉我，医生叫了我好几遍，也没醒，医生说我：“睡得还挺香。”我听了，自己都觉得好笑。我想安乐死，可能就这样，给你打一针，永远醒不过来，没有一点痛苦。
这个病友，25岁，也是头胎停育，没有准备，意外怀的。她打算好好养养，把身体养好了，再继续怀。是什么导致那么多的小生命停育了？是污染的环境？各种添加剂、农药、转基因的食物？还是现代人竞争和生存的压力？
从手术室出去的年轻病友们，都计划着养好身体，继续备孕，继续走在怀孕的路上，我相信她们一定会再怀上，不再停育，最终会有自己的孩子。
而我，在怀孕的路上，折腾了两年，经历了盼望，失望，惊喜，痛苦，真是累了，也彻底死心了，不想再怀了。在该要孩子的年龄，不要，错过就错过吧，命该无子，只要幸福就好。有孩子有孩子的操劳，没孩子有没孩子的轻松，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史伟娟，江苏溧阳人，现居住北京，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协会员，一直从事企业财务工作。曾在贵州日报、京西文艺、台湾好报和语文导报发表过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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