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念 玉 米
作者：包作军
布谷催播，劳燕护耕，父亲赶着一头老牛把古老的土地犁开一条条垅沟。当玉米籽种从父亲手里滑落的时候，我看见一缕金黄的光芒在微风中荡漾。那是一种来自太阳的颜色。
进入夏天，黄阡紫陌之间一片明净。玉米亭亭玉立，叶子修长，那身段，那风姿，仿若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玉米的丛林，是孩提时我们的天堂，在里面可以藏猫猫，割到肥嫩的猪草，捉到大个的蚂蚱。运气好的话，还能拣到一窝两窝野雀蛋。一只玉米叶颜色的蚂蚱蓦然蹦起，落到我的肩膀上，可我伸手要捕捉它时，小精灵“忽”地一下蹦进玉米叶里，我俯身去寻，却早已没了踪影。
仲夏时节，当黄河边吹来温润的风，玉米长得比风还快，不几天就把大河两岸染成一片浓绿。伏天还没过完，玉米就一棵一棵长齐了身量。开花了，吐苞了，渐渐鼓涨的玉米苞，活像新媳妇挺起来的乳房。
炊烟自绿树掩映的村庄升起，淡蓝色的烟气，随风飘散，没入玉米的芳泽。云朵奔涌着，把一缕缕七彩光线流泄到玉米叶上，鸟儿在玉米地附近的沙枣树上歌唱。不远处，高低起伏的田野里，是弯着脊背锄草的我的父老乡亲们。更远处，是静立的贺兰山，似乎也被铺天盖地的玉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绿。
性格粗犷豪放的玉米一如我的乡村父辈，并不懂得拿把与含蓄。纷纷扬扬的花粉，是玉米的情爱，弥漫于天地之间。于是在月华起伏的清辉里，总有阵阵玉米的清香扑鼻袭来，总有一种田园的馥郁气息弥漫全身，使农人在静谧的夜里安逸地睡去，暂时忘却了生活的磨难与坎坷。
秋日的田园，云很高，天很蓝，阳光散乱，野花零落。秋阳照耀下的宁夏平原是一片金色的大地，风吹奏着舒缓的长箫，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的醇厚气息。成熟的玉米腆着肚子从茎杆的中部夸张的凸挺出来，像怀胎十月的年轻母亲在焦急的等待分娩。
在田野间躬身劳作的父亲，常常会直起有些酸疼的腰板，用搭在肩上或挂在腰间的毛巾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偶尔把手搭在额头上，向远处瞭望，遍地铺展的金黄，渐渐浓密的阳光使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经过春夏秋三个季节，经过汗水点点滴滴润色，才构思出这金黄的诗篇。父亲虽然不识一字，但这诗篇，他读得懂，他微笑着读，百读不厌。
胖胖的的玉米棒子有些炫耀地凸挺在那里，玉色的胞衣，滋润着秋燥的天光。看到那些低垂的棒状物体，父辈们会想到什么？是力量，是雄壮？抑或是温暖的气息，满足的喜悦？
父亲喜滋滋地用手摩挲着玉米棒子，当他确信已满尖了，才小心翼翼的撕开了薄纸似的皮壳，露出里面磁白虎牙似的饱满颗粒，捏在手里，如珠似玉，有温润的质感。轻轻的用指甲一掐，便溢出了乳汁样的东西，用食指沾一点送进嘴里吸吮，甜津津的。
这时的玉米棒子很嫩，适宜煮食，连同细软的苞叶放进开水里，闷火煨煮片刻。本来白嫩的籽儿熟透时已成了黄澄澄的，剥尽了苞叶，一缕清香在鼻翼浮游，使人唇齿生津，直沁人的心脾。
不过，我更喜欢同小伙伴们在野外放马时，用树枝杂草烤玉米的味道。当最后一丝火熄灭在野风里的时候，空气里便弥漫了烧玉米的香气。捧着焦黄的玉米，我们顾不得刚出火的滚烫，稍微吹吹凉便迫不及待地送到了嘴边，大家像小猫吃鱼似的吃得分外香甜。
秋收后，家家户户屋檐下，挂满一串串玉米棒子，像无标题竖排版的诗歌，发表在秋天的农家小院。麦子收获的时候，人们把它摊在麦场上；豆子收获的时候，人们把它堆在麦垛的空隙里。惟独玉米收获了，农人把它安顿在庭院里，甚至挂在屋檐下。玉米的收获，是农人最贴心的，也最温馨的收获。
如今，丰收的玉米棒子不值钱，和农民一样，遍地都是。但是，作为一种乡村可以依靠的植物，玉米维系着世世代代的淳朴民风，感受着无限丰厚的上苍恩泽。“昔日的人已经化为泥土，哺育着一株生意盎然的大树……”西班牙诗人阿莱桑德雷曾这样解释一棵树繁茂的原因，这样的解释同样适宜玉米。
在北京参观中华世纪坛举办的《神秘的玛雅——墨西哥古代文明》展览，我注意到有许多与玉米有关的展品。导游介绍说，玛雅人视玉米为神，传说中上帝用玉米粉塑造了玛雅人。五千年前，同我们是一家的玛雅人，不但把玉米当作最主要的食物，而且玉米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
我虽然不似玛雅人那般崇拜玉米，但我喜欢玉米这个美好的称呼。“玉”和“米”，都是我们这个民族语言里最美好的字眼，合帝王之尊与社稷之本。给玉米命名的时候，我们的先人融入了多少遐想。“玉”为何物？石之精华也，色泽晶莹剔透，质地温润柔和，品性纯洁无瑕，而且，玉石通神，富有灵性。我们的玉米沾上了“玉”字，也就从一种卑贱的草芥变为高贵的上品，这是“小麦”、“高粱”、“水稻”等谷物所望尘莫及的。
玉米没有言辞，默默地把爱奉献给大地，把大地的优良品性传给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让男儿善良强壮，让女儿美丽端庄。
玉米用饱满的颗粒，引燃了我们袅袅不息的炊烟，哺育了我们寻常的生活，滋养着生生不已的生命。缘此，玉米才叫玉米。这一叫，千百年。
【作家档案】
包作军
包作军：1968年生，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现供职于宁夏青铜峡市交通运输局，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吴忠市作协副主席。已在《芒种》、《朔方》、《广西文学》等区内外近百家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杂文等作品六百余篇。部分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等数十家报刊转载，有作品入选《中国微型小说精选》、《中华散文精粹》、《震撼大学生的101篇杂文》、《杂文：宁夏十人集》、《当代十名作家散文今选》等多种文集，出版小说集《骆驼的“罗曼史”》（与鲁兴华合著），杂文集《杯中窥人》、散文集《你是黄河我是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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