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有约
文 / 宫白云 图 / 来自网络
春天的内部
春天的内部藏着花蕊
撞开哪个地方
哪个地方就有花蜜流出
每一滴海潮般新鲜
当蜜蜂的尖刺，刺痛枝上的蓓蕾
春天泼水样不可收拾
更大的汹涌另一个空间溢出
咬在嘴里的红樱桃
溅起一身的浪花
一个梦让一幅画有了失重感
别问他是谁你又是谁
潮起潮落都是海水自己的事
晨曦中的阴影隐在一片光明地带
很少见真正的悲观
那个在菩提树下打坐的人
身上布满雷鸣
仿佛寺庙的钟声
从头上滚过一遍又一遍
这太惊心了——
她喊过一声后
山与水同时痛了起来
像一些醒着的亡灵，搭配着世间的孤独，
在灶台、瓦罐、木盆、簸箕和铁器中浓缩自己
和人世之间那孤零零的牵连。
我能向它们询问什么，谁还记得那时的人，
那时的光鲜，那时的热气。
秋风运送着荒凉，赶路的人没再回来。
太阳疲倦地等待血管的衰老，
少年如何领略人世的薄凉，又如何变得隐忍。
时间浸透尘埃中的锈迹，却压不住一道
阳光漫过世人的额头。
一些温存只有写下来才更好，
才会看见微弱的存在。
清明，童年就熟悉的词，
一片芳草无穷碧。更像是故事的开始，
四周安静，你留下的梦，
我接着做。你翻过的书，我接着翻，
你走过的路，我正踏上——
相同又不尽相同。
许多年前的脚步衬着我儿时三、两声哭喊，
母亲，你又一次说：老闺女，别哭。
好像你刚走不远，
好像你明天还会回来。
月光之间，万物都清澈
万物都进入睡眠
精灵醒着，转动幻想的旋转木马
制造一些朝露般的生离死别
也把各种回忆翻来覆去——
后山的栗子树，窗上的冰凌花，老楼梯的木制扶手
小阁楼发黄的老书，楼顶的鸽子屋
每一道印痕
都正当年少
而到达春天时，我已年老
一树繁花下
我看见正当年轻的父亲母亲相拥在树下的石凳
我挨过去，和他们并坐一起
月光之间
看不见的线把我们相连
又松开
黑夜提着白昼
摩肩接踵的人群提着自己的影子
乌鸦提着栖身的树
提灯的人提着尘世——
从一城绚烂中挑出灯芯
从四处的污浊中择得慈悲
当一河的月亮熄灭黑暗
一盏灯模仿神圣
好看的光线从低处
献过来
五百亩樱花在别处
取走我的想象
另一个界面开始流水
此刻我有姿态
没有滋味
八千里路云和月
我拾阶而上，樱花少女
蜜蜂青年
春雨后一树又一树春色
启开它们细部的光泽
当车辙落上道路
月亮沉到水里。鹅卵石的两面
有一江春水和从容的汛期
想象把我推进
别处的樱林
一片花瓣握住我的左手
我的右手过分宽阔
当它缩紧
天地远遁。一碗热酒
误入我滚烫的喉咙
那里藏着什么？不死鸟的灰烬？
浓深里静默的狮子，我认出你完美形骸
在那金黄伤疤里
我摸到分别良久的自己
深藏不露的人离去
光落进来
捆着丰硕女子
在秋天的密林里
总有一些足迹令人晕眩
总有一些纯洁重现在废墟
总有无形之物活在
它的内部
那晚，月亮从井水中升起，仙人般地站在树梢。
树下的我和你
站在荒凉的空气里，孤零零的天空是我们的天堂，
我的长发像肥大的乌鸦，落在你旷野的怀里。
时光在发酵，时光多么美好，
美好的像错误，像十月的雪不合适宜。
天气里总会有一些莫测。相比之下，尘世要比它高深。
就像那时，你把我的手握在你的手里，
我们感受到阵阵特别的热力，仿佛天上飘下的是热雪，当我
倾听你的心跳，有一阵以为竟是一生。
而一生到一瞬多么漫长。我在一瞬里过着一生，
晨昏的霞光，它们的影子
慢吞吞地坐到深夜。昏愦的灯光下，我咀嚼着时光，
咀嚼着骨头里的寒凉。我活着，这个世界
还剩下什么不能放弃？
溃烂的人世，已经没有真理。
无常中，我不知道无辜的血来自怎样的审判，怎样的
规则和秩序。有的时候，掩盖的死亡才是历史。
当镐刨出真相，一朵雪落了下来
献上洁白。
而想念是一生的事，当我变得脆弱
你的脸儿漂来，然后是你的心，
还有那仿佛一生的热雪，我把它们给了明天。用真诚的温存，
一年一年捂着。闻着岁月的苦味，
饥饿时咽下几瓣，
我的心启示过这一秘密，并教会我怎样加蜜，
每一次的我，都有全新的表情，
它让我相信，你一定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亲切地凝望。
在坚硬的人世我握着柔软，
穿过疲惫和悲伤，
穿过药片，穿过胃，穿过每天早晨的街道，
穿过每天傍晚的街道，穿过骨和肉，
穿过你，
在一个宁谧的地方，还会有一场十月的热雪，
抖颤的爱和血管。
你看，
我总是过早地意识到
奇迹。
新柳又吐新芽，与我
一起数着春秋
山还是原来的山，水已不是原来的水
这一生的残缺、少不更事、荒芜、孤寂、遗憾、轻狂、愤怒
愚钝、挫折、错误、勇敢、天真、浪漫、爱欲
故作镇定与受尽坎坷
都是种种的定数
我看着它们蜜蜂样忙碌
从一个身体深入到另一个身体
流水带走
隐隐的作痛
天际涌来热乎乎的白云
盲目的理想主义
还是那么
洁白
宫白云：写诗、评论、小说等。作品散见各种报刊与选本，获2013《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5—2016）批评奖，首届金迪诗歌奖年度最佳诗人奖。著有诗集《黑白纪》，评论集《宫白云诗歌评论选》。现居辽宁省丹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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