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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

 

最深处的记忆,其中有一种,是冬天的暖阳。

记得儿时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尤其是我,生活在西北边远山区农村贫瘠的土地上,家里除了土炕,再没有如火炉子和炭烤箱之类的任何一样取暖工具,那个冷是可想而知的。

一进农历十月,西北风就开始呼呼地刮个不停,柳树、杨树和榆树全被“剃了头”,树叶子一律被刮下来,满地黄叶堆积。这时候家家户户的大人、孩子都抢着扫树叶,有的储存树叶作为牲畜过冬的饲料,有的用来烧锅、煨炕。我们家是用来取暖的,为了寒冬有个暖炕不受冻,母亲要求我们扫树叶、拾干粪、扫“茅衣”。啥叫“茅衣”?坡地、林地、田埂上的冰草、地椒、艾蒿、刺蓬、苦苦蔓已经干枯,形成厚厚的草甸,用硬扫帚一扫,就是一大堆,这就是所谓茅草的衣服——“茅衣”。因此,和其他同学不同的是,我每天放学都要扫一背篓煨炕的回家,西北风常常从我的裤管里灌进我的全身,我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四肢冻得红肿,晚上经热炕一焐,荨麻疹就犯了,奇痒难耐。

就是在这样干冷的环境下,每天的早晨,我自觉地从暖炕上爬出来去上学,翻过一条沟,爬上一个慢坡,趟过一条小河,再走过一段小路,就看见通往学校的大路了。每天第一个到校的是我,因为我是班长,我拿着教室门钥匙;而且,等不到值日生来,我就把教室的炉子火生着了,同学们一来就凑到火炉子前烤小手,火苗扑红了小伙伴冻僵了的脸蛋;大家有说有笑,商议着放学后去哪里捡树枝和木材,我们生火用的材料是枯树枝,每天放学后我和同学们就跑去捡那些被风吹下来的枯树枝,用冰草绳子捆绑好,和书包放在一起,以免忘带。还有的同学会拿来整袋子木匠刨过的木花、木屑,这个最好生火了,几乎一点就着。

因为家里没表,我上学全凭听鸡叫。有一天,我睡懵了,因为是个满月天,院子很白,我以为天亮了,那天也不知道鸡叫几遍了,还担心怕是迟到了,爬起来就往学校跑,等跑到学校一看,看门的大爷连大门都没开。我就等啊等,越等天越泛青,直到泛黑,越等我越害怕,就又返回往家跑,跑回家钻进被窝暖了好大功夫,天才亮了。

那时候我的早餐不是洋芋饼饼,就是玉米面馍馍。课间操前我是不敢吃的,感觉做一个“跳跃运动”,再做最后一个“整理运动”,肚子就空荡荡的了,饿得捱不到放学。所以我总是把他们留到十点课间操过后吃。记忆深处,往往是这样一个画面,冬季白亮的阳光下,一群孩子站在教室的房檐下,一边吃着自己带的干粮,一边喊着:“暖暖,暖暖,你晒我来,我给你拉个大红马来……”,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那么暖,暖在身上,暖在心里,暖在记忆深处,感觉身体每个角落的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了。

三年级的那个冬天,我们班主任刘老师来我家家访,临走时,她掀起我家土炕上的被子,露出了用黑山羊的羊毛擀的毡——俗名叫沙毡。老师没有说话,她的手一直反复在羊毛毡上摩挲着,我能感受到羊毛带给她的扎扎的感觉。我羞得说不出话来,呆在那里,我试图抓住什么,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但是没有。是的,在老师的眼里,这么个土炕怕是睡不倒的,包括这个家和撑起这个家的父母亲,都是相当寒酸和可怜的。家贫如洗,这是我的疼处和短处,可是眼前的这个顶着羊毛笼笼一样自来卷头发干枯的学生,她自尊好胜,成绩优异,是地区优秀少先队员、作文竞赛获奖者,她品行端正,老师喜欢,但却整天吃不饱肚子,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背着母亲用破布头缝制的书包。

从那以后,老师会隔三岔五地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里,送给我一本袖珍版的《唐诗三百首》的同时,还会塞给我一把炒得黄灿灿的蚕豆;借给我一摞子《少年文艺》时,会给我一个雪白的散发着麦香味的小小的馒头,或者是半块锅盔,还有一双当时没舍得穿、至今当做纪念的天蓝色的呢绒袜子;老师还以我不知道的方式发动同学们帮助我。每年开学,我的同桌杨建春,他父亲是邮电局的职工,家庭条件相比我们农村的孩子要好得多。他会送我一个本子,说是卖多了,或者是一个带橡皮的铅笔,都让我爱不释手。这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足以见证刘老师保护我那点可怜的自尊的良苦用心。

2006年,我离开工作了12年的小县城调到市上工作,可以有机会经常去看望已经退休的刘老师。那时候她一个人住在她二儿子所在的人行家属院里,虽然她老伴去世都快十年了,但是对我说起老伴的去世还会流泪满面、哽咽不已,总是说我们这个小地方太落后了,叫个急救车都那么慢,要是老伴抢救及时的话,还活着呢,就又流泪。两个相濡以沫的人,一个先去了,另一个活着真是索然寡味。老伴活着时种的那些花,曾经是多么茂盛,现在睹物思人,惹得她更伤心,所以也懒得打理;以前老伴在世时她从来不操心电费在哪里交,煤气在哪里买,现在家里一个灯泡坏了都惹得她伤心不已。刘老师对我说,她以前心境可大了,从来不觉得累和烦,现在烦得很,看着啥都不羡慕了,啥都够够的了。不久,刘老师得了肾衰竭,先是去区上的医院透析、治疗,后来在我们市医院去世,刘老师和老伴都是宁夏中卫人,他们把一生都献给了山区的教育事业,去世都没有回归故里,至今长眠在东岳山上……

至今,我家里还珍藏着刘老师留给我的一套蓝边边做蘸酱用的小碟子,那是我搬家时她送给我的,并说给我和她的儿子每人一套。老师去世那一年曾想认我做干女儿,让我回去问母亲,但是母亲坚决不同意,母亲说我因小时候多病本身就过继给了我二叔,再不能给人过继了。现在想起来,这是多么伤老师心的一件事啊!

记得老人有句话,阴面的庄稼打不住,意思是晒上太阳的庄稼收成好。回想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总觉得一个人的成长,平台真是很重要。就像小时候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鸡叫,而是当班长的责任和担当。所以今天,当我坐在有供暖设备的房子里回想小时候饥寒交迫的生活时,感觉很温暖,那温暖是冬天的太阳带给我的,是我内心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所有关爱过我的人给我的。

虽然那些忍饥挨饿的冬天远去了,然而,它已经成为我生命的季节,它总会让我想起那些岁月深处艰辛而又暖融融的时光。人生旅途,即使我站在风中,我也有暖阳照着。

责任编辑:陈素娟 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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