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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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

——读张爱玲

文/月理朵

1992年7月,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四卷本《张爱玲文集》，首次较为全面地把张爱玲作品介绍给大陆读者，从而在国内掀起了“张爱玲热”。

对于这个几乎一夜之间横空出世的女作家，当时大部分人对她一无所知。其实，早在1943年，张爱玲便以第一篇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一举成名。1944年，张爱玲出版小说集《传奇》，其中《金锁记》被著名评论家傅雷称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50年代，张爱玲销声匿迹，直到1961年，夏志清在其英文代表作《中国现代小说史》专章论述张爱玲，给予张爱玲“20世纪中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称誉，张爱玲卷土重来，这位在五四主流文学史里无法安放的作家，最终在文学殿堂占得一席之地，施施然并列于鲁迅、沈从文等大家中。

张爱玲自出道便被文学界惊为天人，“新旧文字的糅合，新旧意境的交错”，给读者强烈的视觉盛宴，字里行间不仅透着华丽惊艳，还有一种冷峻苍凉。张爱玲擅长写爱情小说，不过，她的爱情小说迥别于一般才子佳人式的郎情妾意，非《红楼梦》式的，而是《金瓶梅》里的人间世。形形色色的众生被笼罩在物欲和情欲交织的大网下，挣扎浮沉，都逃不脱灰色的人生大网。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七、八年前离了婚寄居在娘家，前夫突然得病死了。哥嫂劝她回去过继一个儿子给前夫守孝，“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祠堂，也饿不死你们母子。”他们用光了白流苏的钱，冷言恶语，赶着她回去谋一份遗产。骨肉亲情在利益和金钱面前，变成了赤裸裸的逼迫，母亲对于白流苏的境遇，不管不问。年届三十的白流苏，除了“美的身体”之外一无所有，唯一的出路便是嫁人。即便“没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是一件艰难、痛苦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她也要凭借最后一抹娇嫩，攀上可栖的枝头。当机会降临，她毅然走出家门，用仅有的一点应付人的学识和范柳原周旋，谋生亦谋爱。好在一场战争成全了她，她终于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唯一一部大团圆结局的小说。虽然金钱使得白流苏沦为婚姻交易中的商品，脱不了庸俗的底子，但充溢其中的人生况味，足够我们咂摸半生。

《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为了继续完成学业，投奔姑妈梁太太。梁太太是个彻底的物质至上的女人，年轻时为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不惜和弟弟闹翻。专候着老头子死后，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可惜那老头死的太晚，梁太太已经老了。因为开始的晚，所以更热烈，“她永远不能填满她心里的饥荒，她需要爱——许多人的爱。”她用自己的丫环和侄女做诱饵收罗男人，老的、年轻的。

葛薇龙明知姑妈的圈套，却依旧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浪子乔琪。经过一番挣扎，薇龙向爱缴了械，乖乖认命嫁给乔琪。从此之后，薇龙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被家人逼的无处立身，却兀自不肯出去寻一份低三下四的职业，胡乱混一碗饭吃。她怕自跌了身价，失去了淑女身份，范柳原有了借口不肯同她结婚了。虽然白流苏的自持只是一种婚姻的筹码，但尚且残存着一点女性的自尊自爱意识，多少有点令人起敬。薇龙却是自甘堕落，她的堕落里有一种悲壮，横竖走上了歧路，索性一条道走到黑。

《花凋》中的妙龄少女郑川娥，得了肺痨。不久，恋人变心，父亲宁愿养姨太太也不情愿倾囊给她治病。母亲怕暴露自己的私房不肯拿出钱来。亲情，这人世间最后的避难所，在不治之症面前轰然坍塌，被爱情亲情双杀的川娥像一个“冷而白的大白蜘蛛”那样死去。讽刺的是，她死后，父母在她的墓碑上刻满了爱。郑川娥的死让人体味到了刻骨的寒冷和悲凉。

张爱玲曾说，“悲壮是一种完成，苍凉是一种启示。”只是这种启示未免太令人寒心：在这个一切都不可靠的世界里，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腔子里的那口热气。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无疑是最具典型意义的悲剧女性形象。由于兄妹俩贪财，活泼俊俏的七巧嫁给了姜家患痨病的二少爷，面对一具活尸，她渴望爱情，也渴望健康热烈的身体。欲求不得之际，她将目光投向小叔子姜云泽，却差点被小叔子哄骗利用。她被卖掉一生换来的金钱枷锁牢牢套住，像“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情欲的压抑、亲情和爱情的缺失，造就了七巧扭曲的人性，这个世界上除了钱是真的外，她感觉什么都是假的。爱情与亲情通通被金钱消解，她从被压迫者变成了疯狂的迫害者，亲手扼杀了儿子和女儿的婚姻幸福。

张爱玲笔下的情感世界，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畸形的时代背景里，一群小奸小坏的人，经过现实与情欲的双重绞杀，抽离了纯情天真，无不透着杀伐决断的精明。对于他们，张爱玲并没有像站在云端里看厮杀似的，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待。天涯同悲，这群人里有你、有我，也有张爱玲自己。

作家档案

月理朵，女，宁夏海原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六盘山》 《宁夏青年报》 《新消息报》 《银川晚报》《宁夏广播电视报》 《都市生活读本》《银川日报》《黄河文学》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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