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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周以降，祭祀成为古人精神生活中极其庄重的一部分。不论现实中为生者，还是丧葬中为逝者，祭祀之内容、仪式、用具都有严格的规格等第，按照官方礼志所记，祭祀用器应为簠、簋、尊、罍、鼎、俎、豆、笾之属1。然随着世俗之风的日益兴起，唐宋之际，世人开始较为普遍地使用茶、酒、食器等本不够荐献规格的日常器物作为丧祭用具，宋之后，连国之大礼也在以古礼器为主的前提下，使用时下现实中所用的日常器具。这种风俗转变反映在壁画等图像上，尚食、尚茶、尚酒的壁画题材广泛地出现在宋以后北方墓葬之中。此次的山西古代壁画艺术展中，就有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屯留县康庄工业园区M2、阳泉东村元墓三处包含尚食、备茶、备酒的主题。
备茶与备酒
“备茶”与“备酒”墓室壁画题材上启自宋，胜于元，下延至明，是河南、陕西、山西、山东、内蒙古等北方墓葬中常见的壁画内容。作为宋元墓壁画中重要的图像程式之一，完整的“奉茶进酒”图通常以墓室主位为中心对称分布，具有空间构图上的平衡性2。在墓主人夫妇同时出现于壁画中时，茶与酒的图像分别围绕墓主人夫妇图像对称，并显现出“女茶男酒”的性别对应关系。
在山西北峪口元墓壁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完整而清晰的“奉茶进酒”程式。北壁作为主壁，为墓主人夫妇对坐图，西北壁均为女侍，有汤瓶、茶盏并盏托等茶具，为备茶场景；东北壁则均为男侍，有酒尊、玉壶春瓶、台盏等酒具，为备酒场景。双方均有两侍者一前一后，向着墓主人夫妇所处方位前进，为主人奉茶奉酒。墓主人夫妇的坐位也为男东女西，分别对应备酒与备茶，体现性别与茶酒之间的对应关系。此种对应不止出现在墓室壁画中，也实际存在于现世仪俗中并有一定的延续。据记载，“主人斟酒，主妇点茶”的仪节在明清家礼中亦频繁出现3。
山西北峪口元墓西北壁-备茶图
山西北峪口元墓北壁-夫妇对坐图
山西北峪口元墓东北壁-备酒图
（以上线图均来自《山西文水北峪口的一座古墓》）4
此
此次展览中，与北峪口壁画“奉茶进酒”的标准模式最接近的展品为阳泉东村元墓壁画。但这种接近只在于布局，后者的壁画内容与前者并不完全相同，茶与酒的对称和性别对应关系也不严格。阳泉东村壁画墓作为主壁的北壁为一幅夫妇对坐图，男东女西，两人身后各有一仆侍。女主人身后方桌上放置的为玉壶春瓶、汤盆、匜、长柄勺、盘、碗等食具，身后女侍手捧茶盒；而男主人身后桌上则有书函、开卷书、笔、砚、墨等文房用具5。可见，代表男女主人的在此墓中并非只对应茶与酒了，而是以文具代表男主人，表明其生前身份，又以包括茶、酒器在内的多样食具来代表女主人。北壁两侧的东北壁与西北壁为备茶图和侍酒、侍乐、尚食图，虽都朝向主壁行进，但分别对应男主人和女主人，“女茶男酒”的对应关系在这里没有得到体现。
阳泉东村元墓-东北壁
阳泉东村元墓-西北壁
与同展出的盂县皇后村宋金墓壁画夫妇对坐图不同的是，阳泉东村此幅主桌上还放有祖宗牌位，这意味着两旁的备茶图与备酒图还有双层的丧祭意义——一是以墓主人夫妇为供奉对象向其奉茶进酒，二是以祖宗牌位为供奉对象，由墓主人夫妇奉茶酒祭祀6。
阳泉东村-北壁
但图像程式的沿用在个例中往往带有个性，并非一成不变。除北峪口元墓这种范本般的呈现外，备茶与备酒还会作为两种生活场景单独出现或非对称出现。此次展出的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即是如此。其北壁的“开芳宴”场景中，墓主人夫妇对坐，桌上摆放着各种水果与酒具共7件，夫妇二人所处桌边上还分别摆有一双筷子。除左侧女仆手捧一食盒外，右侧男仆手中并无茶酒器或食器。
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北壁
此墓东北壁还有一幅“尚酒”图，两女仆一前一后朝向北壁方向行进，为主人传酒。前女仆双手托盘，盘内放4个高足酒杯，后女仆一手提酒壶，一手呈护壶状7。可见，此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中所绘均为“备酒”的主题，并未涉及“备茶”。这种呈现或许有两种原因，一是比起深刻的祭祀意义来说，此处设计者更表达的是墓主人生前生活的实景，也是墓主人对理想生活幻想的一部分；二来，减弱壁画丧仪礼节元素可能并非墓葬设计者的本意，他只是在采用时只截取了有关男性的“酒”的部分，而忽略了女性“茶”的部分。
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东北壁
在屯留县康庄工业园区M2的壁画中，可以见到“茶”与“酒”在壁画中对称出现的布局。此墓壁画从花卉、题记到孝子故事，内容繁复，唯东壁右半部与西壁左半部对称处分别为侍女图。东壁除桌上碗、盏等，侍女手持汤瓶，身后有石磨8，均为点茶用具，可见为备茶图；西壁侍女则手捧玉壶春瓶，为备酒图。
屯留县康庄工业园区M2-东壁
屯留县康庄工业园区M2-西壁
但在这一系列的壁画中，阻止我们进一步对东西壁侍女备茶与备酒图像进行更深层次丧礼意义解读的是整座墓葬中墓主人图像的缺失。此墓南壁门洞两旁为花卉图与题记，其余部分除题记外，均为孝子故事图，并未出现墓主人的形象，也就缺失了这两组侍女奉茶、奉酒的对象。从墓葬壁画整体内容来看，此墓空间不大但壁画内容繁多，或许备酒、备茶图只是墓葬设计者对当时盛行墓室壁画题材的一种沿用，但这种沿用由于别的内容挤压而显得不太完整。
尚食
广义来说，在茶与酒的壁画主题之上，还有一个“备宴图”的宽泛主题，包含了庖厨图、备茶图、备酒图等系列组合9。庖厨图在山西地区出现较少，但在此次山西壁画展中，恰巧有一些展品展示了庖厨与备宴的“尚食”主题。
盂县皇后村宋金墓东壁的“厨房侍宴图”向后来观者展示了一个当时的后厨写实。厨房中桌上摆放两摞碗口朝下的斗笠碗，为备用之具，也显示其时斗笠碗为日常使用的盛食器。桌上还有勺子两个，一个勺口向上，一个向下扣在桌面上，后者还饰有木质花纹。厨房左侧用墨线勾勒出一灶台，底部开圆形火口，灶台后相隔一段距离有筒形烟道。灶台上放置了一摞带盖、带双提手的蒸笼，共五节10。厨房中只一妇人，正为主人备宴。
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东壁
阳泉东村元墓的尚食场景则更为丰富有趣。除东北壁的备茶场景外，西北壁融合侍酒、侍乐、尚食为一体。画面分为左边侍酒侍乐图和右边尚食图两部分，左边一部分，一男童在窗下角落里用铁釜在火盆上温酒，旁边两女一男三位乐者分别持云版、打鼓、吹横笛，进行奏乐表演。右面台阶上则有一打开的朱红大门，一男侍正手端一盘糕点跨门而出。仅一壁的空间融合了三种主题，备酒备食的同时配以乐舞，很好地烘托了祥和气氛。
阳泉东村元墓-西北壁
一个时代的墓葬壁画内容，甚至某一个个体墓葬的壁画内容，很大程度上都是壁画设计者趋于时代风气或个人偏好的主观选择。这种选择会因时而异，如壁画中备酒、备茶、尚食题材所反映的即为宋元之时人们在丧葬礼仪中对传统器物的省略和在礼制的基础上对“时器”与“时馔”的大范围启用。但这种丧葬内容的重新选择并非后代人对丧葬祭祀不重视，而是出自于他们“循古而不泥古”的丧葬观念。在宋元时期人们眼中，祭器与供馔应与时代特征相符而不应一味追古11。为了更贴近逝者的生前生活，在墓葬中营造一个更加真实的“吉宅”空间，他们充分运用休闲日常的器皿、食馔、场景，既在丧俗上发展出“奉茶进酒”程式以尽仪节，又为墓主人打造了一个个死后世界“理想生活”的温床。
袁泉，《从墓葬中的“茶酒题材”看元代丧祭文化》，《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00期，第343页。
同上，第331页。
同上，第334页。
冯文海，《山西文水北峪口的一座古墓》，《考古》，1961年03期，第137页。
韩利忠，郑海伟等，《山西阳泉东村元墓发掘简报》，《文物》，2016年10期，第37页。
观点来自袁泉，《从墓葬中的“茶酒题材”看元代丧祭文化》，《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00期，第336页。
赵培青，《山西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文物世界》，2015年01期，第44页。
“石磨”一说取证自陈俏巧，《中国古代茶具的历史时代信息》，华东师范大学，2005年，第26页。
赵俊杰，《山西地区蒙元壁画墓研究》，郑州大学，2016年，第29页。
赵培青，《山西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文物世界》，2015年01期，第44页。
袁泉，《从墓葬中的“茶酒题材”看元代丧祭文化》，《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00期，第344页。
参考文献
韩利忠，郑海伟等，《山西阳泉东村元墓发掘简报》，《文物》，2016年10期。
赵培青，《山西盂县皇后村宋金壁画墓》，《文物世界》，2015年01期。
杨林中等，《山西屯留县康庄工业园区元代壁画墓》，《考古》，2009年12期。
冯文海，《山西文水北峪口的一座古墓》，《考古》，1961年03期。
袁泉，《从墓葬中的“茶酒题材”看元代丧祭文化》，《边疆考古研究》，2007年00期。
赵俊杰，《山西地区蒙元壁画墓研究》，郑州大学，2016年。
陈俏巧，《中国古代茶具的历史时代信息》，华东师范大学，2005年。
山西博物院藏古代壁画艺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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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博物馆一楼第一展厅
全年开放时间:
9:00 – 17:00, 16:00后停止入场
免费开放（每周一闭馆，除国定假日外）
黄浦区人民大道201号（近武胜路）
撰文：黄一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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