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淡白。秋虫的鸣唱，如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外白桦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从枝头上轻轻飘落……
黑暗的房间里，隐隐有光亮，一闪一闪的，仿佛村庄微弱的吸呼。寂静的村庄上空，不时传来一声声咳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炝人的旱烟味。
“他爹，困觉了，别想了，啊？”一个声音在黑暗中颤抖着，十分脆弱。
“老婆子，为啥咱的命就这般苦，不知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孙子孙女这么小，就无爹无娘，多造孽啊！人家带话来了，问咱们同不同意。我寻思着让孙女过去，可那边说要个男孩，这不是让咱家断香火了吗？”老人哽咽着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甭管孙子孙女的，我倒认为，孙子最小，又是个男娃，我们是培养不起，让他去倒也好，不然窝在这个破烂不堪的家，怕是耽误了他的前程。”
“可我心里堵得慌，呜呜呜……”老人老泪纵横。
老邱两口子为把孙子送给人家而睡不着，老两口都已快七十岁了，还好身体硬朗。用老邱的话说，骨头贱，阎王爷看不上，才让他们多活几年。
老邱就一个儿子，叫邱维可，三十好几了才成亲，成亲后生了三个孩子，孩子之间都相差二岁。大女儿邱菊，二女儿邱小佳，儿子邱小龙。
小龙五岁那年，邱维可上山砍木。那是一棵生在涯边的老树，树上有一个岩鹰窝，因此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岩鹰窝”，这棵树被称为“岩鹰树”，其实这棵树是一棵枫木树。据人说这棵枫木树，至少已有四五十年了，比邱维可的岁数还大。砍这棵树很有难度，不少人都去看过，大多都是摇着头走的。这棵枫木树属一个五保户所有，他说谁把树给砍了，树就归谁。
邱维可来到树下，四处打量，树确实不好砍。他上下打量了一份，树是一棵好树，如果砍倒后用来加工成地板，少说也有上万元的收入。他仔细对周边地形分析，最后决定先用油锯开一道口，而后再用斧头慢慢地砍，计划用二三天时间。他从包里取出早准备的香与纸，把香点燃插在地上，然后烧了一把纸，嘴里念念有词：
九天之上，以道为尊。谨请山神土地，诸路天兵天将，以及各位神仙，佑我平安。人间牛鬼蛇神切勿近身，急急如律令。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闻吾符水不留停，一点东方甲乙木……
念咒完毕，邱维可想试一下树的硬度，他拿起斧头，往手心吐了点唾沫，扬起斧头就砍，“扑”的一声响，感觉枫树软锦锦的，接着第二斧下去。这下怪了，斧柄脱落，斧头陷入树杆约一公分的样子，奇怪的是邱维可看到从斧口处，流出浅红色的液体，如血一样。
“真他妈邪门。”邱维可自然自语。他想，快过冬了，几个娃儿还穿着单衣，得找点钱。于是才想起来砍树。他取来油锯，因为树太大，他是用油锯锯一点，然后再用斧头砍一点，这样反反复复。眼见就要天黑了，邱维可只好把工具放在一个躲雨洞里，而后就回家了。
是夜，邱维可见到一个长发女子，女子坐在月光下流泪，女子见到邱维可后说：“你为何要去毁我的家？难道你就不怕我报复吗？”
邱维可听不懂女子在说什么，他问：“你是谁？”
“我是树上住着的岩鹰，你干嘛要来破坏我的家呢？”
“我要维护我的家，你就搬到别处去吧，还请原谅，原谅。”
“你破坏我的家，那我也让你不好过。”
女子说完就不见了。这时，邱维可见到一个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邱维可一看是儿子小龙，要去追儿子。小龙看到父亲，忙爬上一棵树，树上有一只岩鹰，岩鹰见了小龙，向他猛扑过去，小龙从树上摔了下来……
邱维可醒来，吓出一身冷汗，见窗外已经有了微微光亮，才知是个梦。他起了床，老婆也跟着下了床。早饭后，邱维可带了些干粮又上山去了。
来到枫树下，只见树兜下淌了一地的水。邱维可也没多想，后来有人说那是老树流的泪，这些当然是不可相信。邱维可为了钱，干劲十足，不到一个上午，地上就落满了木屑，奇怪的是树干与树兜都已分开了，可枫树就是不倒。
过了一会儿，两只岩鹰绕着枫树飞了三圈，一阵大风过来，枫树一下子怪异地倒下，树干飞一般地砸向郑维可，还没等邱维可反应过来，一股鲜血飞天而起，邱维可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当人们赶来的时候，邱维可早已僵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不知他们今后的路怎么走？几个孩子对于死，还没有概念，邱小龙穿着孝服，感到很新奇，大姐与二姐也不见如何忧伤，只是母亲显得有些颓丧，老邱两公婆泣不成声。老年丧子，或许是天下父母最难以承受的，老天为何这般对待一个贫困的家庭？
安葬了邱维可，邱维可的老婆背了一个包裹离开了邱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听说已经嫁人了。
已近古稀的老邱，看着三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心里如刀绞，他不知拿什么来养活他们，也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到底哪一个先来。不久，有人家愿意领养邱小龙，或许因为是男娃的缘故吧。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老邱答应把小龙过继给一户姓张的人家。
那天，小龙刚放学，见家门口摆着一辆摩托车，爷爷奶奶陪着两个陌生人在说话，一男一女，有点像夫妻。奶奶见了小龙，不停地抹眼泪。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小龙说。那对男女不停打量小龙，眼光里流露出喜悦的光芒，他们越看越喜欢。女人向前要去摸小龙的头，被小龙避开。
“这孩子，懂事。”男人说。
老邱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他努力地不让泪水滚落。虽然不忍心把孙子抱给别人，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不忍心孙子挨饿受冻，倘若哪天自己走了，这个家也就散了，到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张姓男子与女人，是一对夫妻，男子叫张大山。张大山夫妻很满意小龙，决定过几天来接小龙。
小龙似乎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哭着央求爷爷奶奶，不要把他送人。大姐与二姐听到后，也哭泣着不要把弟弟送走。爷爷无动于衷，家庭太困难了，不送走又拿什么来养活他们。
几天后，张大山又来了，张大山把小龙领走的时候，奶奶把一张写着小龙生辰八字的红纸给了张大山，并给了小龙一个红包，红包里有二十块钱。
邱菊与邱小佳见弟弟被抱走了，两姐妹撕心裂肺地哭着，泪如雨下。邱小龙被女人抱着，他两脚不停地蹬，两手用力地扯女人的衣服。女人的脸上，被小龙抓出好几道伤口，小龙哭喊着爷爷奶奶，他不想离开这个家。等小龙走后，老邱与他老婆子最终忍不住眼泪，毕竟那时小龙才六岁。
十多年后，当一个叫张有华的年轻人，带着一块军功章出现在邱家庄的时候，不少人都来围观。张有华说是来找爷爷的，众人莫名其妙。邱家庄除了姓邱，就是姓黄，根本没有姓张的。张有华也不知道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甚至连爷爷奶奶住在哪里都忘记了。
张有华就是被张大山抱养的孩子邱小龙，邱小龙高中毕业后就去了部队，在部队荣立二等功，转业后在地方工作。邱小龙一直在怀念着爷爷奶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人世。或许是老天怜悯这家人，让邱小龙得以见到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已是耄耋之年，爷爷因为小龙走后，经常在深夜里痛哭，导致双目失明。当听说孙子回来了，爷爷异常激动，他摸着孙子的军功章，手不停地颤抖，仿佛在向生命诉说，向岁月致敬。十多年来，祖孙俩一直等待着这么一天，此次相逢，下次就未必还能相见，人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
倘若没有当初的决定，邱小龙或许没有今天的成就，他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他明白了爷爷把他送走的真正意义。
世间谁又舍得骨肉分离。
【作者简介】袁国奇，现居绍兴。作品入选《散文时代》，《浙江散文》，《散文诗世界》，《散文选刊》，《散文诗》，《小拇子》，《中国散文诗年选2018卷》，《诗与远方》中国散文诗2019，《抛物有迹》中国散文诗2020,《老友》，《诗刊》，《新大陆》，《长安文学》，《中原散文诗》，《大沽河》等多种刊物及网络平台。其中《年味是故乡浓》获全国首届新春主题文学大赛铜奖，《夏曲》获2019年"墨海初心"全国诗书画印大赛一等奖，《拯救水源》获绍兴市二等奖，嵊州市一等奖。《父亲的土地》获邵阳市诗词、散文、小说组一等奖，《红色的征程(组章)》获《散文诗世界》杂志社优秀奖，《花园阁，人间仙境》获绥宁旅游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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