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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人不如鸡己

与其相忘江湖



《小舍得》终于迎来了大结局,但关于它的讨论和思考却远未停止。这部剧演的是鸡娃之事,在现实生活中又岂止鸡娃?

鸡人之事古已有之。按照鸡的对象,鸡人大致可分为鸡娃、鸡夫、鸡君。大家熟知的“孟母三迁”,可能是最早的鸡娃。孟子学有所成,开门授徒,周游列国,著书立说,成就斐然,被尊为亚圣,孟母也因此成为名母。因鸡夫而出名的恐怕非乐羊子妻莫属了,她断织劝学的做法,成为教科书式范例,激励了中国一代代的女性,在劝夫向学的道路上前仆后继、乐此不疲。鸡君的典范必定是魏征了,他数次犯颜直谏,辅佐唐太宗共创“贞观之治”,成为“一代名相”,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第四位。这三位,都是鸡人的大赢家,成了鸡娃、鸡夫、鸡君的模板。

所以,几千年来,我们形成了这样的意识:没有鸡不成功的人,只有不会鸡的人。而实际上呢,成功者是竞争中优胜劣汰筛选后的结果,如果我们只研究成功者,并把这个“筛选后的结果”当成竞争之前的全面样本进行分析的话,就有可能得出错误的结论,这就是“幸存者偏差”。

最经典的例子是二战中,军方统计战斗机身上弹孔最多的部位是机翼,从而得到机翼需要加强保护的结论。统计学家沃尔德却指出这个“幸存者偏差”的错误——受到致命伤害的飞机都飞不回来,不会出现在统计样本中。

现实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我们总是关注那些幸存者和成功者,却忽视了那些失败者,有初中毕业自主创业成为百万富翁的,我们便认为读书无用;北大毕业却杀猪买肉,我们认为读不读名校一个样;寒门出现了贵子,逆境成就了人才,我们便感叹自己没有成才是因为生活中没有苦难……

古往今来多少鸡人失败的例子,但因为他们已经“死去”,“死人不会说话”,我们便认为鸡人一定有用,鸡人必定成功。

更何况,还有一些因鸡的对象特殊虽然惨败甚至惨死依然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可为明鉴。比如殷商比干,因不满纣王暴虐统治,多次阻谏,身被诛杀,孀妻带孕逃亡;比如西楚霸王率兵进咸阳,屠百姓,烧宫室,封诸王,之后意欲东归,对之进行劝谏的那个人,落得被烹杀的下场;比如汉成帝妃班婕妤,不仅拒绝与君同车出游,还妄想把成帝打造成尧舜禹汤那样的明君,让成帝渐渐疏远了她,后来赵飞燕姐妹入宫后,她不仅失宠,还差点丧命。

鸡夫、鸡君不成,娃是自己亲生的,鸡娃总可以吧?

非也!

《小舍得》中,争强好胜的田雨岚疯狂鸡娃,把好好的孩子弄得差点抑郁;大家庭不和、事业不顺的田俪,更无法接受成绩不优秀的女儿,黑化后变成第二个田雨岚,融洽的母女关系、和谐的夫妻关系荡然无存。为了迎合观众的喜好,编剧安排了皆大欢喜的结局,所有的矛盾都解决了,她们也不再鸡娃,但现实生活中,鸡娃之事可能只会愈演愈烈。

可是实质上,鸡娃当真有必要吗?自从拿了驾驶证,每逢外出,小王开车我总要时刻关心路况,经常提心吊胆,有时还忍不住提点,把自己搞得心神俱疲,苦不堪言,其实又有何用?他作为驾驶者不比我更操心?娃也是如此,如果是知道操心的娃,响鼓不用重锤,不鸡他也会操自己的心;如果是天赋异禀的娃,自有主角光环笼罩,哪里用得着你鸡?作为父母,我们照顾好孩子的身体,引导孩子的心灵健康成长,使他们形成完善的人格,足矣!

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脑袋,把别人打造成自己的理想模式,本身就是异想天开之举,难度远大于愚公移山,因为山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不忧不惧,能不能移走它,主要取决于愚公的意志。而你想要改变的,是活生生的人,他的大脑,拥有100多亿脑细胞,比现在最快的计算机运行速度快大约20个数量级,他的想法,和天气一样,瞬息万变。一大帮天文学家,殚精竭虑,尚且不能完全预测天气的变化,你凭一己之力,又怎敢妄想改变别人的想法和做法?操控一时本已非常不易,你又如何能够操控一生?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活法,谁有资格认为别人应该按照自己的预设去过一生?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又有谁甘心情愿为实现别人的理想而贡献自己的一生?

田雨岚疯狂地带子悠上各种课外班,光奥数就报了三个班,难道不是无法改变她自己只上了个三本的事实,将缺憾投射到儿子身上吗?南俪为了提高欢欢成绩,买了一大堆教辅,把业余时间都泡在做题上,难道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上了985名校,女儿至少不能比自己差?我觉得我的生活不错,你以后一定也要走同一条路;我觉得我原本可以更好,但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这个机会你得接过来。抱有这些想法的父母,得弄清楚一个事实:孩子虽是你亲生的,但他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人生!他复制粘贴你的生命轨迹,他修复你生命中的缺憾,即使你愿意做他的前传,他愿意是你的续集吗?

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弥足珍贵,不管你为他而活也好,还是他替你而活也好,都是对这独一无二的人生历程的辜负。“风可以吹起一张纸片,却吹不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本质,在于不服从。”父母得有边界意识,你想要的生活,自己去争取,不要强加给孩子;给孩子自主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他活成他的样子,你也活成你自己,这才是双赢的结果:他是你的孩子,但首先得是他自己;你是他的母(父)亲,也一定得有你自己。

小时候,我曾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满分100分,考99分对我而言就是奇耻大辱,经久不能释怀。考驾驶证时,题库几千道题我刷了几百遍,要的就是那个满分。可是女儿上学五六年,很少考100分,90分以上她就满意了,95以上她就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做作业,只要写错一个字我就毫不犹豫将整张撕去重写,哪怕这一页已写得将近尾声,因为我受不了作业本上有圈圈画画。可是女儿,圈圈画画或者一片一片涂改液白痕是常规操作。虽已步入中年大妈行列,我骨子里依然是个文艺小清新,理想一直是著作等身,感觉女儿比自己更有灵气,也想过培养,比如另外给她布置一些练笔什么的,可惜她志全然不在此。昨天晚上,她写了一篇作文,给她现在的语文老师写的一封信,自认为写得还不错,拿给我看,我说少了一个非常典型的事例,她问什么,我说就是前段老师右胳膊骨折,每天上课用左手写满几块黑板的漂亮板书啊!她恍然大悟,大呼遗憾,问我如何补救,明明知道她会如何选择,我还是心有不甘地说:“要是我,肯定毫不犹豫重写一遍啊!”她果然说:“算了算了,我还有很多作业没写呢!以后有机会,我再给老师写一封信。”好吧,我又失言了。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生命如此短暂,世界如此美好,生活如此丰富,你可解锁的新功能如此之多,何必把余生耗在既不讨喜又未必有实际功效的鸡人之事上?浩瀚的宇宙,就交给科学家去探索吧,渺小的自己,探索一生,你也不会厌倦。

卖家秀(左)和买家秀(右上、下)

子贡曰:“吾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假如我们人人都不把事情强加给别人,世界将会成为子贡期待的理想世界,想必也是我们喜欢的模样。

(孩子一直缠着我,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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