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老太今年刚好九十岁了。用她自己的话说,“熬一天算一天吧。”
看过九斤老太那张脸的人,都说就像看到了一张给揉搓得不像样子的牛皮纸地图:满是褶皱,还横斜错乱。她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跟突然凭空挂出来一个干瘪的蜘蛛网一样。
九十年的人生路,几乎一个世纪的时间。“一代不如一代”的口头禅,也跟随了她九十年。自打六十岁上走了老伴儿九斤之后,九斤老太一个人独自行走了三十年。
多少回,她病恹恹的样子,叫村里人都以为她扛不过这一关了。可是,她就像一根看似外表干枯了但里面却异常结实的老藤,忽忽悠悠地挺过来了。真的,她就像一根老藤,紧紧地箍着全村人的灵魂。
在她的眼里,世风日下,风俗落败,叫人担忧不已。她沧桑的脸上,就渗透着浓重的担忧: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每每这个时候,她的三角眼就会射出一股严厉阴冷的光,叫对面的人心底里发凉。
村子里曾经有那些爱美的大姑娘穿上漂亮的裙子,一走路就像是一朵漂移的莲花。村里人都说太漂亮了,有山水的清秀,甜美。又有都市的时尚,阳光。但是,穿着瓦蓝衣褂的九斤老太见了,感觉是有伤风化伤风败俗。她拿没了牙的嘴,痛骂。弄得那姑娘一路大哭地跑回了家,爬在被子上伤心半天。
对于吃饭走路,在她那里都有许多讲究。道是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否则,便是一顿“败家相”的痛斥。
九斤老太嘴里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可是她的舌头好像越发厉害了。利索不说,还浸满了狠毒。
村里人摄于九斤老太的年龄和凶狠,都不敢回应。只能讷讷地收敛,忍受。大家的精神上思想上,就像给裹住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很受束缚,很是拘谨。那些爱美的姑娘们,出了村子就穿上漂亮的裙子,时髦的短裤,活泼可爱。
九斤老太每天穿着她的瓦蓝色衣裤,雕像一样地往村子广场上的石头碾子上一坐,威严地瞭望着整个村落。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反正村子里的人心里都摁压着自己许多的向往。
日子就像村头石桥下的流水,就这么“哗哗啦啦”地日夜流淌着。出生了一茬,老去了一茬,九斤老太就那么坚韧地陪着,送着。
终于,那个初秋的日子,有人发现九斤老太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在广场上。
“九斤老太呢”有人问。
“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有人纳闷。
大家伙儿过去到九斤老太的宅院里一看,门窗紧闭,老太太已经安安静静地走了。有人注意到,她身上的瓦蓝色衣服更加灰暗了,就像一片浓重的阴霾,罩着她。
九斤老太下葬那天,全村的人都去了。她的坟前跪下一大片,就像是给山坡上铺了一层瓦蓝色的毡布。但是,听不到哭声,相反,大家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
然后,有人说,“回吧。”大家都长起身子,拍打着磕膝盖上的尘土。突然,有人指着山顶上头的天空说:“看,天空那么明净清澈。”
果然,天空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明澈干净:天高云淡,众鸟斜飞,就像是一幅画一样。
第二天早上,大家看着街道上飘逸的裙子,禁不住大声感概:有了穿着靓丽裙子脚步轻盈身影活泼的小镇,竟然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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