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航的爷爷今年八十岁了。八十岁的爷爷，就像一挂太过老旧的马车，不是这个零部件坏了，就是那个零部件出问题了。——航航的爷爷这几天住院了。
航航今年读初一，在离村子两里远的学校。每天吃饭，航航骑着自行车跑来回。其实，学校可以住校的，但是航航不愿意住校。他想每天回家的时候，看到坐在村头磨盘上等他回来的爷爷。上一天学的航航，每次看到在这里等他的爷爷，就特别开心。到了爷爷跟前，他就会推着自行车跟着爷爷一块儿慢悠悠地回家。
爷爷住院的时候，正碰到航航的期末考试。航航心里就像猫抓，他不知道爷爷的病到底有多么严重。第一天考完试，航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看到空落落的磨盘，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仿佛心里头给人掏了一把，空荡荡的。他跟姑姑说：“我要是每天能看到爷爷坐在磨盘那里，手里摇着蒲扇扇凉，等着我放学回家该多好啊！”——航航知道，只要自己能看到爷爷坐在这里，就说明爷爷的身体好着呢。
姑姑摸着航航的后脑勺没说话，但是心里头暖乎乎的。
“咱们的航航长大了。”姑姑跟家里人说，“他懂事儿了，知道心疼人了。”
终于，航航实在忍不住对爷爷的牵挂，第一天考试结束的晚上，跟着妈妈来到医院里看望爷爷。
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忽然显得那么瘦那么小了。跟航航平日里看到的坐着的爷爷，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了。航航心里一酸，过去拉住爷爷的手。
白天一直在这里陪护的姑姑说，爷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过来查房，问他这是在哪里呢，他说在家里。问他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他说是晚上。医生伸出两根手指头叫他说是几个，他说是四个。姑姑自己问她是谁，爷爷居然说不认识。
航航没有想到，这么一病倒的爷爷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个样子呢？他不由得坐在爷爷床头抹眼泪。
他叫了一声“爷爷。”
“爸，你听听这是谁的声音？”姑姑抚摸着爷爷的胳膊。
“呵呵呵，我家航航娃嘛！”这么些天来一直稀里糊涂的爷爷，忽然发出了很响亮清晰的笑声。
“娃这两天期末考试呢，放心不下你，来看看你。你赶快好起来，回家了跟娃好好坐院子里聊天。”姑姑说。
“嗯，叫娃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考试呢。”爷爷干脆地答应，忽然那么清醒，“叫娃好好考试，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航航出病房的那一刻，很多往事都涌上心头。
跟所有倍受疼爱的男孩子一样，航航也是个顽劣的家伙。小学六年，捣蛋了六年。老师不停地叫家长，说航航惹祸的事儿。航航爸妈都进城务工去了，一年回来不了几次。通常都是打电话问问他的学习情况，然后按时把钱寄回来。哪里有可能去学校跟老师坐呢？所以，每次都是爷爷去学校。航航小学六年，爷爷陪了六年。他在里面坐着，爷爷在窗子外头。学校老师都惹航航说，“你爷俩都成同学了。”
六年级快毕业的时候，爷爷那天有点事情，把地里的菜给菜贩子发了。他忙完地里的活儿，就蹬上他的那俩三轮车往航航学校赶。结果，在拐弯的时候，车子侧翻了。爷爷给撂出车子，在地里躺了好半天。
航航放学回家的时候，才看到了爷爷。爷爷捂着腰，在那里不停地呻吟。显然，那一下子给摔得不轻，而且又在那里躺了那么久，都没见到个过路人。仿佛一下子，航航读懂了爷爷的心思。打那以后，他再没叫爷爷去过学校。他跟爷爷说：“爷，你就坐村口磨盘上等我，我保证在学校乖乖念书！”
初中一年了，他们爷俩就是这样过来的，配合相当默契。放假的时候，航航就跟着爷爷去地里务弄菜。吃完饭，他就跟爷爷坐院子里听爷爷讲很老很老的故事。
航航感到奇怪的是，无论他多么捣蛋，爷爷从来没打过自己。听爸爸说，爷爷脾气坏得很，爸爸小时候给打咋了。到现在，爸爸见了爷爷还有点害怕。
爷爷呵呵一笑：“人都是这样嘛，打自己儿子能打下去，打孙子手咋都打不下去嘛！这就叫隔代亲，谁也没办法。”
走到楼下的航航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拿过妈妈的电话打给姑姑：“姑姑，叫我爷爷安心养着，我考完试了拿着奖状来看他！”
电话里，姑姑把航航的话说给爷爷。航航听到爷爷在电话里开心地笑了，“好，好，好。爷知道我娃能考好！”
街道上，夜风有点黏热。路灯把航航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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