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老人们都说,夹在中间的,要么很享福,要么很受罪。
老三,显然不是个很享福的主儿。
快六十岁的老三,个子不高,人干瘦干瘦的。脚底下老就不太停歇,像个女人一样轻移小碎步,——走路脚底不离地,把地板弄得嚓嚓嚓响。他真的像个收拾家里的婆娘,一会儿过来一会儿过去的忙活:洗呀,涮呀,拖呀,抹呀的,细手细脚地捏弄些这样细碎的事情。性子呢,更像个手脚勤快干活麻利脾气柔和的小媳妇了。说话口气,软软的,又总带着点儿受了委屈的少女般的羞怯感。一个男人,像这样细细碎碎的忙活,这样碎碎叨叨的说话,叫人咋看多少都带着点儿磨磨叽叽的味道。
从穿戴上看,老三应该是干家具搬运或者安装的。一身天蓝色工服,干干净净的,挺合身;衣服脊背上印着白色的“金城管业”字样。脚上,是一双草绿色军用鞋。这样的鞋,现在很少见了,不知道他是打哪里淘出来的,成色挺新,他又给洗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老三把自己收拾得挺利索的,就像他的说话一样:语速快,语气柔。老三一看就是个没有多少主见的人,所有事情都是人家问,他软软侬侬地解释。
父亲生病住院了,一天糊里糊涂的,大小便都得在病床上解决。由于病情比较严重,一天挂六七瓶药,不能动弹的老人每隔十分钟就得接一次小便。老三一直在跟前伺候,几乎不能远离一步。
“三儿。”父亲嘴里含混地一咕哝,旁边的老三就赶忙起身拿过便壶。待父亲小便完之后,又赶忙去厕所清洗。
因为四天没有通便了,医生说要给灌肠,要不就麻烦了。老三一个人在跟前有点忙不过来。医生给拿热肥皂水灌了一遍,没作用。然后又灌了一遍,老人终于通便了,喷了一地的。老三手忙脚乱地拿盆子接都接不住,床单给弄得脏得不像样子了。老三给老人清洗了身子,又赶忙去洗单子。那个细心的样子,叫个女人都做不到。
老三刚忙完这一切坐上缓口气,四弟的电话来了:“喂,咱大今天咋样了?还有点痰多?那你就要给医生说呢嘛,叫你在医院干啥呢?你不给医生说,医生咋知道?你弄啥咋这么不精心呢!”
四弟连珠炮般的质问,把老三袭击得不会回答了。他刚要接着四弟缓口气的机会说几句的时候,四弟说了一声“算了,挂了。”
老三就对着手机呆呆地发愣怔。
自打老人入院五天了,老三一直一个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哥哥们和弟弟偶尔打个电话问一下,总没说来医院替换一下他。
早上的时候,四弟说,“你联系个陪护的,看多少钱。”
老三打了个电话,赶忙回复:“一天210,伙食费最多20,可以给管饭,也可以直接给钱他们自己去吃。”
“好。”四弟说。“你叫他们给找个人吧。”
大哥二哥打电话问老父亲的时候,老三给说了老四让找陪护的事情。两个哥立马跳起来了:“找陪护?钱谁出?一天日子过成这个烂蛋样子了还找陪护,老四一个人就把事情拿了么?”
老三又是一愣。“那,陪护已经叫了,人家正在联系人呢,咋办?”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老三那个样子,简直就像个夹心饼干,脸上挂满了无奈。
“给人家说退了,叫不要来了!”大哥二哥的口气很坚决,电话随机就挂了。
老三可能很想听到哥儿几个咋安排能轮流来医院陪护一下,让他喘个气儿,但两个哥哥发完脾气直接挂电话了。
发了一会儿愣,老三轻轻叹了口气,只好赶快跟陪护中心联系,说不好意思,不用叫人了。
昨天晚上,老三的老婆也发病了,高血压,被亲戚们连夜晚送到了医院。
“哥,媳妇也住院了。”老三给大哥打电话。
“没问咋了?要紧不?”老大说话声音很大。
“一直血压高,才从医院回来几天儿。”老三说话总好像在跟人撒谎似的,嗫嚅道。“晚上老睡不着,一天晚上最多睡三四个小时。”
“哦,你再待一会儿,我来换你。”
老大来了后,老三做了细致叮咛,就赶忙提着行李上楼去照顾自己媳妇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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