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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小说)

      三叔一直是村子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这个说法,不是没有来头的。

      三叔据说在开始懂事的时候,父母就发现三叔跟平常的孩子有很大区别:三叔在很多方面反应慢几步。等到到了可以读书上学的时候,不光是村里人了,老师们更是说,“这娃脑瓜子像有问题嘛。”

      是的,三叔是个脑壳不灵光,近于呆傻但却不完全呆傻的人。在孩童时代,村子里的人在数说村子里谁家小孩儿怎么样谁家小孩儿怎么样的时候,常常就把三叔给打在数列之外了。到了历数村子里的后生们的境况的时候,他们又把三叔没计算在列。好像,村子里就没有三叔这么个人似的。是的,三叔成了村子里一个无胜于有的人,他只存在于他们家族,还有户口本上。

      村里人流传一句话,说的是谁命运悲苦:“瘸子摊上个病父母,一生有受不尽的苦。”三叔真是遇到了这样的境况。早在他十七八岁还没成年的时候,父母就相继过世了。父母过世的时候,俩人的共同点都是眼睛咋都闭不上。有跟他们交往深厚知道底细的人琢磨明白他们的心思了:那是因为担心他这个“多余的儿子”——三叔,没有托付,没办法交代。

      是呀,这样一个近乎呆傻但又不是完全呆傻的儿子,有父母在的时候还能混活,没有了父母操心吃穿,会不会不几年很快就饿死了呢?做父母的,这可能是最牵肠挂肚的了。

      村里有主事的长着拉过三叔家族的人,大家当着面把三叔委托给了他的一个伯父。这个伯父家里境况说不上多么好,但是也不算赖,就是白白多养活一个人,也完全不成什么问题的。何况,三叔还有父母给遗留下来的那么些家产,让他混搭几年到成年是没有一点儿问题。伯父当着自己弟弟的面,“啪啪啪”地拍着胸脯:“你放心,娃的事儿包我身上了。有我一口饭吃一口汤喝,就有侄子的一半!”

      三叔的父亲才闭上了眼睛。近于呆傻状态的三叔,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毫无反应,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一样。旁边的人看了,心里又酸涩又疼痛。

      自此,三叔就过上了半光杆杆生活,——伯父给操心吃穿,三叔住自家的那个房子里头。三叔出去做活儿挣的钱,拿回来都交给伯父保管——他就不会花钱,挣多拿回来多。对了,近乎呆傻的三叔,在做一些笨重体力活儿的时候,没有一点儿问题。而且,比正常人好的一点是,他从来不知道偷懒,也不知道跟人讨价还价。有些主儿,还真是喜欢三叔这样的人来给自己干活儿,你完全可以放心忙自己的,三叔会把这些呆板的活儿给你做的妥妥儿的。工钱呢,不会多要一分,干脆利落。有时候,人家看三叔这人是真实诚,还把自己吃不完的肉菜水果和营养品送给三叔,三叔大包小包地提回来给伯父家。

      三叔这样的人,没有心事,没有烦恼,单纯得就像一块儿板砖。嗨,还真是奇了怪了,这样的人身体没有一点问题,从来就没有一点点儿毛病。真的,这么多年,三叔身体杠杠滴,干活儿从来受过耽搁。村里有人就说了,其实伯父操心三叔,没白操心,一点儿没吃亏:三叔的工钱基本都是净落光存的。这么多年下来,真的攒了不少呢。

      农村人,人多嘴杂,说好说不好的人都有。有说三叔伯父好的,把侄子毕竟操心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怨言,算是够够儿的了。但也有人说了,伯父要是真把侄子当自己亲娃看的话,在娃到结婚年龄的时候,就该托人给娃找个媳妇儿,——按照三叔这个状况,好歹找个媳妇其实不是多大问题的。起码,找个有点残疾的也罢,也算叫娃有个自己的家嘛。有人说的更直白了,“找啥呢?给找个媳妇,娃挣的钱还能轮到他们保管吗?养个这,光知道挣钱不知道花钱,纯赚的。”这话说的虽然直白,倒也结实。

      村里人的议论,三叔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他能有什么反应呢,脑子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他就像木呆呆的干活机器一样,出入没有一点点儿表情。要么说他在村子里是影子般的存在呢。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时间就像川流不息的渭河水,没有停歇过。日子也在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中滑过去了,转眼又到了秋天。现在的三叔,已经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能动能做的,没一点儿问题。前些天,渭河滩菜农出菜,三叔是最硬的劳力,那些天他忙的很,好些家人还要提前约他干活儿呢。

      据说,现在三叔的问题,已经落到了三叔的侄子身上。——侄子把三叔挣的钱操心保管着,同时操心三叔的吃穿。至于三叔以后的事情,听说他们之间是写了合约的:三叔的钱由侄子保管,三叔的后事也由他们承担。

      哲学家们说,人到世上来,不过都走一遭而已。三叔大概算是走的最纯粹的一个了:光知道干活挣钱,连个花钱的概念都没有,可能连个痕迹都不会留下。这样的人,一辈子算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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