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的忒快了，这才十月十几号，街上已经是棉衣满眼堆了。搁在往年，这个时候还是短袖，最大也就是个衬衫薄外套罢了。——今年这样的天气，我到现在还有点不太相信不太能接受。
不知道咋回事儿这几年开始我特别怕冷。天稍微一冷，就想钻被窝里头，把电褥子开上，拿一本书舒舒服服地看着。不过，电褥子容易上火，过不了三四天，弄得人就上火：嘴上出泡，鼻子出疙瘩。于是乎，我就想到了老家的土炕。
在早的时候，老家那里盘土炕是个技术活儿呢，村里只有那些匠人们会盘。他们盘的土炕，有灵性，见点儿火就热。有很多人家自己盘的土炕，烧半天热不起来，还有的是热一会儿，后半夜就凉了，把人冻起来再烧一回。那样的土炕，笨的厉害，费柴火，还不保温。
我们家现在保留的这个土炕，是盖房的时候父亲自己动手盘的。做饭的时候见点儿火星子，炕立马就热乎乎的。
老家盘的土炕，用家里人的话说，“灵的很！”我们老家的土炕，无论是做饭烧水，反正你只要动一点儿烟火，土炕立马就能给你热乎起来。像这样的天气里，盘腿儿坐在土炕上，靠着围墙，吐着瓜子夹着核桃吃着热柿子，恐怕吕洞宾也羡慕这样的日子吧？！
说起老家的土炕，我的许多记忆都在那里。我小时候爱冻脚后跟儿，像今年这样的天气，搁那个时候我的脚后跟现在已经肿得像面包房新出的面包了：红肿，透亮，里面就像装了一下清水。手都不敢摸，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那个时候没有啥好的方法，母亲用猪胰子涂抹。我最怕的就是抹猪胰子的时候，母亲用再轻柔的动作，我都是刺心扯肺的疼。即便我强忍着，眼泪还是会吧嗒吧嗒地跌落下来。其实那不是我在哭，实在是疼出来的，我只是有点呲牙咧嘴而已。可是，母亲看在眼里，就感觉是我给疼的来，她的眼睛里就湿润了，还要安慰我：“忍一忍，马上好。抹了就好了！”
我知道母亲是在拿话安慰我。因为每一年刚入冬我就得就抹猪胰子，脚后跟儿还是受冻。可见，抹猪胰子只不过是心理作用吧。
因此，我童年的冬天大多数都是在老家的土炕上度过的。——人家孩子在外面打雪仗堆雪人，我可怜巴巴的爬在窗台上看热闹，干着急没办法。后来长大了学了一个成语叫“望眼欲穿”，老师问我们啥叫望眼欲穿？我的体会最深，说像我坐在土炕上看着外面那个急巴巴的样子就是。
等到我到了要上学的时候，再不能整天待在土炕上了。母亲在做棉窝窝的时候，给我的鞋后跟儿那里特别垫了一块棉花，好让我的脚后跟儿不至于被斜帮子磨得疼。——冻坏了的脚后跟儿那里，不要说磨了碰了的，挨一下都受不了。所以，我走路的时候很慢，小心翼翼地，有些像唐老鸭，就跟在冰上走一样。老师见了我，不知道咋回事儿，说我走路“如履薄冰”。因此，我人生学到的第一个成语就是如履薄冰。
此外，母亲还在我的棉窝窝后跟儿上加了一个两拃长的马蹄形的棉帮子，好把我的脚后跟儿上面部分也保护起来，不至于冻到。
因为冻脚，我跟土炕的联系就特别紧密。母亲冬天总是把土炕烧得热烘烘的，我钻在被窝里听收音机。那个时候收音机里有评书演播，有广播连续剧，有相声，还有“每周一歌”。在我不识字的时候，收音机带着我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学到了很多东西。等我能识字后，土炕边的小柜上和窗台上，就有了小人书，《小兵张嘎》《烈火英雄邱少云》《战斗英雄黄继光》，《岳飞传》《杨家将》，厚厚一摞。可以这样说，我认识的很多字，就是从这些小人书上连看图带猜测出来的。到稍微再长大一点儿，我手里的就是厚厚得像枕头一样的小说了：《李自成》《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青春之歌》……当然，这些小说我还读不懂，我是钻在了故事情节里很陶醉。但是，这给了我读书的兴趣。四十多年了，我到现在还保持着天一冷就钻床上读书的习惯，细算起来还真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呢。
随着老家房屋的变迁，老家的土炕也发生着很多变化。前两年，上面有人发神经，不让农村用土炕灶火了，说是污染空气。村里很多人家的灶台和土炕让镇上叫的一帮穿迷彩服的二愣子给砸了。结果到了冬天，大家伙儿的取暖问题并没有像文件预想的那样落实解决，搞得那个冬天村里很多人都感冒了。老人们给气得蹦着高儿骂：“猪脑子，想的啥损招啊！”
家里原来两个土炕，当时就给拆除了一个。留下的这个，很有历史了。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那里最早的土炕上，先是铺一层麦秸秆，然后上面再铺竹席；然后是被褥。再后来，是铺一层毛毡，保温了许多干净了许多。再往后，土炕面成了水泥板，光滑了许多，就垫上一层海绵垫。如今，家里保留的这个土炕就是用了最时兴的墙布一样的东西铺起来，美观大方实用干净。过年的时候家里过会，大家圆圆的坐一大圈子，很有气氛。每到临近冬天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家里的土炕。周末回家，午饭后在土炕上钻热被窝美美地睡一觉，神清气爽，比泡了个热水澡还解劲儿。
土炕睡觉的最大好处，就是不管晚上炕多么热，人不会上火。所以，我现在对土炕的依恋性有增无减。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就想着这会儿要是能坐老家土炕上，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在我的记忆里，除了自己在被窝里看小人书和枕头一样的那些小说外，我记得比较清晰的还有两件事情。一是每年冬天的夜晚，母亲都要就着煤油灯，在土炕角上放线，好给我们做衣服鞋子，还有家里用的被单。那些煤油灯火苗像跳舞一样轻盈摇曳的冬夜，现在还恍如昨日一样印在我的记忆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的时候，父亲一般只说这样一句话，算是给我们的教导：“割麦就提前把镰刀磨好，犁地就提前把犁铧弄好。”
父亲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年龄太小，还不大理解。现在，我咂摸出来他的意思了：“弄啥就要有啥准备！”
这样的话用比较高雅的话来说，就是：凭手艺吃饭的，就得把手艺练精；凭力气吃饭的就得把力气攒好。
正是父亲这些话，隐隐地督促我：弄啥就要操啥心，想办法尽量弄好。
——我如今钻在土炕上的时候，脑子里时常想起的，居然就是这么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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