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养童年

      人生如果是一本书，一个人十五岁以前的岁月就是这本书的扉页部分。无论你什么时候打开这本书来翻看，都要从这里开始。——它都是跳进你眼睛和脑海里的第一页。

      仔细想想，十五岁以前的那些经历，其实真的是我们印象里最深刻的一段。因为，它是摄入我们脑海里的第一个镜头，特别深刻，特别清晰。不管我们长大后走到了哪个地方干了什么工作成了什么身份，它终将成为影响我们最多的最深的一段。换句话来说，我们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就像一棵树的根部所扎的那一块儿，总是叫我们经常回忆，永远忘不了。那段时光叫童年，那个地方叫故乡。

      我的老家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白杨泉。泉边有一棵耸入云霄的白杨树，白杨树的旁边是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南面北面都是果园，——南面是杏园，老品种的大梅杏，个儿大肉肥汁子汪味道甜；西面是桃园，——坡底下那一块儿是老品种盘桃，像柿饼型的那种，一个桃子我们拿两个手的指头对起来都圈不住；坡上边是现在的那种圆桃。石桥现在还在，白杨树已经不见了。果园还在，但是果园里已经变换了很多果种，主要是猕猴桃，葡萄。

      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被叫作童年的那段时光。——跟现在的孩子们比较起来，我们的童年应该就是正儿八经的散养。

      真的，那个时候每个家庭都孩子多，一般三个，多的要五六个七八个，不散养没办法嘛，哪里顾得过来呀？——散养，是我们这些人童年的共同特征。我们没有幼儿园，没有游乐场，没有滑滑梯没有水枪，也不可能有书法绘画滑轮围棋电子琴舞蹈班……现在孩子们所有的，他们玩腻的，我们都没有。我们只有蓝天白云广阔大地，有可以打水仗的河流，有可以打土仗可以打滚嬉闹的山坡，有可以滚铁环打陀螺跨骑着自行车飞跑的打麦场。甚至，我们晚上可以夹着被单铺张竹席，直接就睡在大场上，看着月亮看着星星，直接入睡。

      散养，大概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集体名词。那个时候家家都喂猪养鸡放养喂牛。猪和牛是必须圈起来的，养是得把缰绳绑在一棵树上让它自己吃草的。养鸡呢，那就是大清早一打开鸡笼，鸡们就扇着翅膀“嘎嘎嘎”地出去在树林里草丛间觅食了。我们放学回家后的主要任务，就是打猪草，拾柴禾。简直就跟鸡们一样，满山坡地跑，满树林地钻，还有溪流河道，但凡有青草和柴禾的地方，我们都会去的。我们的主要工具是背笼竹笼还有镰刀柴刀。不过，这种带有劳动性质的事情，却给了我们畅游山水沟坡尽享大自然之美妙的机会。

      我们在没有作业要做，也不必去打猪草拾柴禾的时候，才可以像鸡们一样满村子里跑着跟小伙伴儿们玩耍。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玩的东西很少，也很简陋，但是乐趣比现在孩子们的游乐场多多了。滚铁环，能滚一上午，中午急急火火吃完饭，把碗往锅台上一撂，就又弹出门外，下午继续一圈儿一圈儿地滚铁环。我们滚铁环玩的花样儿多，有比赛快的，也有比赛慢的。快的就是同样距离看谁用时最少。慢的就是看谁最慢但是铁环能不倒。前者耍速度，后边耍技巧。实践证明，越是朴素的东西，越有乐趣，因为它们是得了天然的趣味。就为了这滚铁环，我们可以不吃饭可以不睡觉，有时候，月亮底下我们还在那里饶有趣味地滚着铁环，因为我们的梦想已经缠在了铁环上，随着铁环在滚动。

      如果是约好的打土仗，那场面就更壮观了，那情景就跟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双方要攻占一个阵地。有战壕，也有武器，被当作手榴弹的胡基蛋儿，杀伤力还是蛮大蛮实在的。总有人会挂彩，头上给砸流血，或者就起个大青疙瘩。没事儿，这都没事儿，流血的用些面面儿土一捂，不出血了就行了，第二天成个黑痂，过些天痂一褪掉，又好好儿的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散养的童年给了我们最大的好处就是，一个比一个结实，一个比一个皮实。我们都像山野里的小树苗一样，自然成长，快乐成长。有阳光雨露的滋润，也有风霜雪雨的洗礼，所以承受能力强大多了。

      跟现在的小孩儿们讲我们没有上过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很惊诧。他们会歪着小脑袋惊奇地问：“为什么，幼儿园老师很厉害那么叫你们害怕吗？”

      我跟他们说我们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幼儿园呀，我们连个小学都是在庙里头凑合起来上的呢。

      他们就更不理解了。因为，他们实在弄不明白人怎么可以不上幼儿园呢？老师们都说幼儿园是要给人生扣上第一粒扣子，父母不是说不去幼儿园就会跟草一样长荒长野的么？

      看着现在的小孩儿周末和寒暑假期，都有很多培训班要去上。那么小的个头，后背上的书包像个山一样的压在他们身上，他们小小年纪，就得像个苦行僧一样开始艰难跋涉。

      跟我们那个年代比较起来，他们的环境条件的确是好多了，但是好像他们身上的单子也要比我们重的多。我感觉他们就像是那些小树苗，自己还没有长起来，人家就要他们开始挂果子一样，真有点不堪重负。

      其实人生跟植树是一样的道理，你要让它张壮长直长高结累累硕果，你得首先让它扎稳根扎深根，它真正长起来以后，再给它增添任务才行。否则，过早的加负担，可能会是一种拔苗助长式的伤害。

      我最喜欢看照片上孩子们的笑脸，真的像花朵儿绽放开来了一样，那么甜美，那么灿烂，那么天真无邪。可惜的是，这样的时候不多。现在的孩子们，他们就像被装进花篮里面的花，给人工修剪过了。他们就像给做成了盆景的小树苗，叫人家加工整形了，他们必须这样长，而不能那样长。他们成了一道景观，但是却失去了自己天然的姿态和自由成长的权利。他们的不幸，恰好就是我们这些散养童年人的缺失：精细化圈养。他们好像给精心呵护了，但是在很多地方是不是又给剥夺了很多东西呢？

      单位楼底下就是县幼儿园。我时常站在窗口看他们这些小家伙儿在那里做游戏，唱歌，跳舞，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的就像快乐的小鸟儿一样。我挺羡慕他们的，但是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散养童年有什么不好，更不会为我们的那些落后的娱乐方式羞赧。相反，我觉得我们的那种方式，很符合小孩儿们的自然天性，让他们真真正正地走进山水走进自然，与大自然完美契合。

      我现在经常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候。我感觉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真正的与大自然完美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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