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子（十）

      父亲对他在超市的工作很满意。他说在他们卸完货后，老板常常让他们把废旧纸箱收拾一下捆扎起来，拉到废品收购站去一卖。

      不要小看了这废纸箱子，平常咱们家里可能用的少，超市里头用量可大了，货物几乎都是装箱子运来的。可以这么说，每天的纸箱子都得好好儿两三轮车才拉得完。每次他们卖了后，回超市给老板交账的时候，老板会给他们每人二十块钱辛苦费，这都是工资之外的。

      母亲呢，一样，对自己的工作也很满意。首先她对自己的工作环境很满意，“学生宿舍那么阔气的，地板比咱们家的案板都亮都光。现在的学生上学，条件咋这么好的呀！”学生们都喊她阿姨，有不用的书，和拆了快递的盒子，都留下来给母亲，叫拿去卖废品。有些学生，干脆还把老家寄过来的特产小吃给母亲匀一点儿，叫母亲尝个新鲜。最叫母亲开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也在这里读书。她听说能在这里上大学的孩子，那都是很拔尖儿才能进得来的。母亲的脸上就很有了光采。

      现在，一家人的生活基本规律了：父母早上5：00多钟起床，母亲把饭做好，他们先一吃，把给大哥的饭留出来热上。大哥一般7：00起来吃饭，然后出摊儿，刚好跟人们上班的点儿接上。吃饭规律了，大哥最近的身体状况好多了，脸上明显多了肉。

      大哥有意思的很，每天都会把自己收入的一部分留出来单独存放。他说他要攒些钱，等弟弟谈女朋友了结婚的时候用。从宽厚的大哥身上，小邢感受到了这么一点：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不好。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城里人不少心眼儿多心眼儿小，有很多的很狡黠；很多时候他们喜欢拿偏远地区来的人开涮，甚至明目张胆地欺负老实本份的农村人。他们依仗自己是城里人的身份，时不时地显出刁蛮任性的本性。

      这些情况，父亲倒是看得很开，对这样的事情都能够包容下来，心里没有一点点儿事儿。他老是这么说，“人这一辈子嘛，要受到的难场，除了咱们老家那样生活的穷困，就是人为的为难作弄。人跟人打交道，很难，也很简单。他刁蛮了，咱避开他，尽量不跟他接触；他人好了，咱待他更好，拿好心换好心。——牛低头是为了吃草，人低头是为了挣钱。”

      真是这样的呢。有些硬问题，可以软化处理。就像遇到钉子的时候，你捧出一堆棉花，让他无处发力。这样，很多矛盾不是就轻松化解了么？

      小邢也悟到了这么一个道理：“遇到素质比较差，还喜欢有意挑衅你为难你的人怎么办？惯着他，由着他，最终他就会像脓包一样，给人家做掉的。”

      小地方来的人都很实在热情，待人总是掏心掏肺地实诚。父亲在超市里头忙了这么些时间，结交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老秦。老秦是西安当地人，老家是长安区的，他们村儿离这里不远，大概三四里路。老秦师傅每天早晚骑着一辆红色电动车跑来回。

      他们在超市里的干活儿也是分组搭配的。怪了，分组的时候，父亲跟老秦师傅都互相看对了眼儿，他们俩就自然搭档了。老秦师傅比父亲小两岁，虽然肤色比父亲显白些，是身体看起来比父亲消瘦。他们俩人干活都不惜体力，总怕自己偷个巧会让对方吃了亏。好人就是这样的，总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做事情。父亲跟老秦师傅俩好人，这么着搭配干活，就特别愉快。

      翻过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天气逐渐热起来了。超市这个时候就会给大家配发降温礼品：白糖啦，绿豆啦。父亲每天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一个小电壶一样的保温瓶，里面是母亲熬好的绿豆汤。“天热了，操心喝着！”

      那一天正在干活儿的时候，老秦师傅忽然浑身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父亲给吓坏了，一边喊人叫快给老板说一声，自己一边急忙背起老秦师傅撒腿就朝超市对面的医院跑。医院跟超市隔着一条大街，父亲背着老秦师傅，啥都不顾了，直接闯红灯往过跑。执勤的交警看到这个情况，也赶忙跑过来挡住通行车辆，让父亲安全地跑了过去。

      在急救室里，医生给老秦师傅做了检查，发现老秦师傅有很多症状，当前最要紧是低血糖，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晕倒。“他这个身体状况一定要多加小心，跟前最好要有人，否则后果很严重的。万一在没有人的地方晕倒了，会闹出大麻烦的。”医生以为父亲是老秦师傅的家属，对着他发了火，“这样的病人出门身上是要水果糖的，你们不知道吗？”

      老实巴交的父亲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嗯嗯嗯”地点头。护士给老秦师傅打了一支葡萄糖，让老秦师傅安静地躺在床上歇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老秦师傅慢慢地醒过来了。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看到父亲坐在他的床头，笑了一下，感激地握住父亲的手：“老哥，得亏你了。我这病……”护士过来给测了一下血糖，“3.8，还有点儿低。”她们又给弄了一碗白糖水，放在床头，吩咐父亲说：“一会儿让病人慢慢喝下去。——你尽快去办住院手续！”

      父亲急忙起身就要去办理住院手续，老秦师傅拉住父亲的胳膊，央求医生说：“大夫，算了吧。我这病我知道，就是血糖低，没有其他啥大问题。”

      医生有点儿生气地看着他：“没有啥大问题？你说啥叫大问题，出了人命算不算大问题？”

      老秦师傅略显羞涩和乖巧地笑了一下，“大夫，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叫我好好住院歇息一下，彻底恢复好。可是，我们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允许啊，我往这里一躺，家里就转不动了。——农村人，比不得城里人，身体没有那么金贵的。”

      老秦师傅家里老婆也在另一家超市里头上班，女子正在上大学，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们俩人有一点歇息的机会。

      原来，老秦师傅这样的状况都好几次了，医生都跟他成了“老熟人”。

      “你们这些人呀，真是掂量不来个轻重。不是身体打绊子了不能动弹了，就不会到医院来的。——不过，你这一次得住三四天院，有几项指标很不好，得好好调养。”医生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老秦师傅那一次在医院里住了四天。出院后，老秦师傅非拉着父亲去他们家里，让自己老婆做了一桌子菜，跟父亲老哥儿俩好好儿啦呱了半天。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他们俩人同时感叹。“谁的难场都没写在脸上，但都装在心里。”

      世界上有一件事情没有一个人愿意碰到，那就是贫穷。但是贫穷的境况下总是可以有很多意外的收获，比如坚强，比如铁哥们儿。要不然，怎么会有“穷哥们儿”一说呢？——父亲和老秦师傅成了一对儿老铁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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