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成林的故事在小庄村是一个流传很广的传奇。
听村里人老人们说，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点与众不同。头发是稀疏细软的绒毛，眉毛却浓得像两撇瘪豆角。嘴唇呢，薄，地包天，就像一片小木耳搭在一片大木耳上边。老人们说他就那么闭着眼睛思考着这个崭新的世界，直到两个礼拜后，仿佛是把这世道琢磨通透了，才悠悠然地睁开了眼睛。这小玩意儿打量周围的样子有点不同一般，似乎带有一点儿鄙夷不屑的意思。
“他娘的个脚，碎碎儿个猫崽娃子，居然还是个斗鸡眼，看啥都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老秦家大婶儿看到他那个样子，开玩笑地说。
都说斗鸡眼的人性格比较偏激，性子恶，做事爱钻牛角尖儿。这小崽娃子长都七八岁上的时候，就已经很有这样的特点了。同样是小孩子们在一块儿玩耍，他总爱跟人家起争执，斗嘴，甚至撕扯打架。这小子比较鬼，又特别机灵，从来没吃过亏，还往往能占到便宜。
那个时候他们这帮小毛孩子能玩的游戏不过就是蹦弹球，拍娃娃片儿，在麦秆摞间捉迷藏。娃娃们聚在一块儿有意思的很，嘴里唱着童谣，玩得乐此不疲：“都说我能干，你到门口看。蹦弹球，搧洋片，样样事情都会干。”
孩子们的玩乐世界本来是很纯真快乐的，可他老喜欢捣鬼，搞得最终好多次大家四散而去。比如，蹦弹球的时候，他非说人家身子往前躬得太厉害了，拿手捏而不是蹦。比如藏猫猫咪，他非要赖人家没捂严实眼睛，偷看了。
后来呢，没人愿意给他耍了，他就一个人坐在场院的皂荚树底下瞎琢磨。
到了上学的时候，他咋样都不行。这小子个子高，视力不好。老师排座位的时候就让他靠前靠墙坐，这样能看清还不会遮挡别人。他就跟老师闹，说会把他的斗鸡眼给弄成斜瞪眼儿。其实老师排座位的时候，经常会一四组轮换的，就怕会导致这样的问题出现。人家娃都能接受，就他接受不了。——为个座位的事情，他闹腾了一个礼拜，把女老师都给气哭了。
对了，这小子跑学校念书纯粹是为了捣怪，把老师气哭。
女老师正年轻，每天上课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精致如玉。女老师上课说话，就像唱那些节奏很慢的歌曲，悠悠地缓缓地，很多学生都喜欢听，觉得有一种沁润心脾的感觉。唯独他黑驴白肾，单另个怂性。他把斗鸡眼一棱，说老师上课说话跟老婆念经一样，把他弄得直打瞌睡。
教算术的是个年龄大的男老师，说话老爱带个口头禅——“这个嘛”。你道他上课干啥呢？整堂课数老师的口头禅，“今天二十八个”，“昨天三十一个”。他把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算术本不是用来做算术题的，而是记“这个嘛”的。弄得男老师把书朝桌子上一撇，气呼呼地走了。“你们自己上自习吧！”
后来呢，倒是惹得校长把男老师叫办公室谈了半天，提醒老师课堂用语尽量避免口头禅。“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校长搬出来这么一句话，一下子把老师砸懵了，“现在又不准随便开除学生，咱还是要从自身找问题，不要给捣蛋学生留把柄。”
老师从校长那里出来，气得肚子鼓鼓儿的，里头装了满满儿一下怒气。他一脚踏倒了一摞砖头，“这万货，就不是跑来念书的，简直就是来羞他先人的！”
教体育课的老师是他们村同个街道的隔三四家的邻居，比较熟悉他的情况。“他家是村里最早盖起来三间瓦房的，给娃起名字的时候取的意思是，'人家都说独木不成林，我偏要叫我儿子成材成林。'——看这货的样子，能成个辣子。”
这小子干出来的羞先人的事情，何止这些啊。学校老师提到他，没有不头疼的。每年九月份分班的时候，老师们都暗暗祷告，盼着不要弄到自己班里来。
果然是“眼不正，心不正”。随着大家一哄子混到初中的时候，他跟镇上一帮泡游戏厅染黄头发的钻到了一起。人家说，那一帮子捣蛋鬼看中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本事。学校里那些惹事儿的事件，基本都是他策划的。
要不是那件性质恶劣的偷窥女厕所事件被抓住的话，他还能继续作恶。
这小子心理的阴暗，真不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不知道这小子在游戏厅里头，在街道上都受了些啥影响，小小年纪竟然萌发了强烈的青春期性冲动。对女生很扭曲地感兴趣，看女同学的眼光有点怕人。好几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居然要跟人家女生们一块儿走。女生们看到他那个猥琐的样子，吓得吱妈乱叫，一下子就像麻雀堆里给人砸了一个石头一样，一哄子四散奔逃。有女学生报告给了老师，老师把他叫过去一会儿来软的一会儿上硬的，做了半天工作。这小子出来后，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恶痰：“有本事拿出来个证据么？”
得了，他倒觉得同学们跟老师是污蔑他。
事情的爆发是他上初二年级的下学期，十月份左右。他住校，那天早上起来得特别早，一个人悄悄溜到女厕所后面。早上起床的时候，男生女生都急急火火地往厕所跑，上完厕所就得赶快进教室早读呢。
突然，一片急急火火之中，响起两个女生失魂落魄的嘶喊：“有人偷看，抓流氓呀！”
几个女生脸色都成了煞白，嘴唇直打哆嗦，“后面，厕所院墙外头，有人爬着朝里头看呢。”——那个时候学校的厕所都是蹲厕，为了便于清理，粪池子都在学校院墙外头。
有男生听到了，大家一哄子翻墙跳出去。这小子还没来得及撤身，就被摁在了砍了苞谷的地里头。那些男生们正是热血沸腾的年龄，干这些事儿特别来劲儿。这小子没几分钟就给打成了泥猴。有人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拽起来，脸已经肿成了面包，眼睛都看不见了，只是一条挤挤巴巴的缝缝儿。
有人起哄了：
“哎呀呀，这咋是大名鼎鼎的斗鸡眼呢？”
“把这货狗腿打断！”
正在这个时候，学校政教处老师跟学校治安员跑了过来。他们怕男生们把这货打死了，赶忙叫来了派出所，让警察来处理。
他把能给气死了：“人家娃跑学校好好念书，咱羞先人念出个流氓。”
因为年龄不到十八岁，最后被拘留了十五天，他爸给交了罚金，直接领回家，不念了。
没有了学校的约束教育，成林才可疯张了。每天跑的野得，家里人就看不到个影子。他爸他妈开始吃饭睡觉的时候还满到处找呢，后来一天忙着干活，也没有心思管他了。
成林就像村头河坎上的刺槐树，随意疯长。他爸有时候跟他妈拌嘴的时候，就会气呼呼地大声责骂：“早知道你给咱弄出个这祸害，当时就应该直接塞尿盆子里头淹死了还省心！”
“这哪里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还不是跟你有最大关系吗？”
有从他们家门前走过的邻居们，都摇摇头捂着嘴偷偷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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