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臊子面

      陕西关中一代人家给儿子娶媳妇或者女子出嫁,都要支大铁锅烩臊子汤下臊子面。所以,过这样的喜事的时候,大家干脆就这样给亲戚朋友同事打招呼:“伙儿,来,过来吸臊子面哦!”

      你看这地方方言就是好,完全就跟我们这里的臊子面一样有特色有味道,一下子就能说到点子上。一个“吸”字,一下子把臊子面的诱人劲儿给表达出来了。你仿佛直接就能感受到叽叽哄哄一大堆人在棚子底下端着碗闷着头滋溜滋溜地吸臊子面的壮观场景。——臊子面,除了吃了个味道以外,主要还吃了个喜庆。

      陕西关中人家的臊子面,由于来的人多,而且一般都是招待一天半两天,用量大,所以都是去压面机上压出来的:筋道,匀溜,而且揪得很长,一提一提地摆在那里。

      下臊子面的场面,你只要看了,就有了特别想吃的欲望。两个大铁锅比肩支着,鼓风机硬柴火,炉膛里烧得呼呼呼的响。两个大铁锅底下都是猛火,一个用来烩汤,一个用来下面。臊子汤很有讲究,菜多,菜都是碎沫子(韭菜葱土豆豆腐木耳胡萝卜等等),在臊子汤里面钻出钻入地浮游;油旺,大肉臊子放的很实在,它是主料;调味品样数多,油盐酱醋鸡精味精南德老抽;当然少不了辣子了,不过它一般用碟子单独放在旁边。臊子汤烩好后,用盆子或者小一点儿的铁皮桶给客人们盛上桌子。

      面在锅里要滚几煎,拿两尺多长的特制筷子搅几下,高高地挑起来在空中,歪着头看看面的颜色,一声“好了”,就给捞到盆子里盛上席桌。臊子面太长,人在座位上端坐着是捞不到碗里的。有经验的人捞面的时候会用筷子少捞些并且人要站起来,刚好少半碗那么多。浇上臊子汤,味道刚好入进去。吸臊子面的技巧是,“汤多面少,少捞多次。”这一点很重要,有些外地人来坐席,不懂这个窍道,捞面的时候一家伙捞了多半碗,结果臊子汤就不能多浇了,要不就从碗里溢出来了。汤少了,这样味道就肯定入不透了,而且还难看的不行:自己端满满一大碗面,实在太尴尬。你注意看那些吸臊子面的老手,人家就是一碗只轻轻挑一筷子,面不会多,臊子汤完全泡透了面,味道就到了。很香地吃完后,再过去继续捞。臊子面要这样吃,才能吃出味道,吃出风度,吃出品味。

       “日子一年一年好,寻常人家喜事多。”现在,只要逢个稍微差不多的日子,臊子面的场子就得赶个不停。有时候,一天得赶三四个场子,真的是马不停蹄呢。

      不过,我现在虽然紧着赶场子,但是我不太吃臊子面了。其中的原因吧,主要是现在的厨师们把自己的手艺看得太清高玩得太花哨了,把各种调味品一股脑儿地往里面加。他们好像觉得,味道越丰富越香。其实吧,味道这个东西,跟做人是一样的道理,越简单越好,复杂了反而不好了。——我讨厌复杂,无论是做人,还是吃饭上。

      我小时候其实是很喜欢吃臊子面的,甚至简直可以说就是在天天盼呢。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臊子面,最多正月十五还可以再吃一顿。

      老家的臊子面的味道,现在只要一想起来,我心底里就会泛起一丝因为美味勾引起来的食欲。外面现在的臊子面,怎么都跟我们老家的臊子面没有一星一点儿地比头。

      我们老家的臊子面,面倒还是压面机压出来的,主要是臊子汤做的特别。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简单,简洁,简朴;醋一般都放得重一点儿,醋提味儿。还要再搭一点儿酱,挂个色。这样下来,就成了正宗的我们老家的臊子汤了:酸是酸,咸是咸;红是红,绿是绿。这么说吧,你只要在大老远处闻一鼻子,你就会止不住流口水的。你要是走近前看一眼,那就必须得拿手帕捂住嘴了,——口水肯定会往出冲的,那得多丢人啊。

      我们那个时候过年,大年初一早上是臊子面。把臊子面放在新年的第一顿饭的位置上,充分说明了在我们老家人心里臊子面的重要性。“初一一碗臊子面,预示好兆新一年。”这是我们端着大老碗吃着臊子面的时候,大人和小孩子心底都在嘀咕的美好心愿。

      我们那个时候过年待亲戚的时候,也可以有机会吃一顿臊子面的。虽然那个时候条件紧张,但是在正月里待亲戚的时候,大家还都是很诚心诚意的,都想着法子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待承亲戚。待亲戚分两个环节:中午下一顿臊子面,大家吃了臊子面后,坐在一块儿聊聊去年的收成,老人的身体,谈谈新年的打算和计划。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会炒好几样菜,熬点儿白米稀饭(那个时候白米稀饭也是个稀罕物呢,因为我们那里没有水稻)。

      就为着能吃到臊子面,过年走亲戚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娃娃们都轮流着才能跟大人一块儿去。爷爷奶奶跟父母他们,比较好面子,老怕把我们几个都带上去了吃人家亲戚的太多,所以老要给我们排队:去那些近的亲戚家,最多带两个娃;关系稍微远一点儿的,就只能一个了。所以,我们正月去舅舅家的时候,是最喜欢的,不用说三个人都去,去了好是啥好就吃啥。臊子面那简直就是放开尽饱吃,我小时候恋舅舅家,在舅舅家待的时间长,一直长到了七八岁上学的时候。所以,我吃臊子面,可以吃几天——待客那一天吃了,接着后面几天还可以吃到。先不说其他人啥意思,舅婆心疼我,是一定要给我下臊子面吃的。

      在街上饭馆里能吃到臊子面的时候,记得应该是我工作好多年以后了。大街上饭馆多了,老板们就在农家饭上动开了心思,臊子面搅团锅盔辣子也就上了菜单子。还有人很有眼光,干脆直接开个臊子面馆,不过给起了个另外的名字,叫“摆汤面”。这摆汤面其实就是我们的臊子面,不过面是碱面而已。更有甚者,居然大胆推出了浆水摆汤面浆水臊子面。世道之乱,在臊子面上可见一斑。不过,这些变着花样出来的臊子面,经过我的品鉴,跟我们老家那里的,简直无法可比。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吧,就是调味太杂,杂了就都没有了味道。他们都在花样儿上下功夫,在味道上却绕了不必要的道儿。

      我现在很少吃外面的臊子面了,但是我一直恋着老家的臊子面。每次回到老家,最爱吃的不是饺子,不是搅团,还是那个味道地道的老家臊子面。特别深秋入冬季节,吃一大老碗臊子面,然后钻在热腾腾的土炕上,那真的是神仙都羡慕的日子呢!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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