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是个远近闻名的半吊子。如今没看都上了岁数了，那个半吊子劲儿不但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更加半吊子了。那个半吊子劲儿上来了，地动山摇，左邻右舍都不得安宁。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秦叔的半吊子劲儿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在七八岁的时候，秦叔就捣蛋的不行。跟邻家娃打架那就是家常便饭。这小子心狠敢下手，不吃眼前亏；别人家的孩子，大人都给教不要惹事儿，更不要打架。所以，他就得了这个便宜，打架老是打得别家孩子不是这里伤了就是那里伤了，他自己倒完好无损。为了这个事情，他妈没少提着鸡蛋点心上人家门上给人赔礼道歉说尽了好话。秦叔的童年，就是在打架中度过的。
对于他的捣蛋惹事儿，他爸也曾经多次试图管理过，没效果，反而更捣。最厉害的一次，是他们在房子二楼晾台上收黄豆的时候，他爸就说秦叔干活没怂精神，惹事儿精神大的能打奥运会。秦叔脾气犟性子劣，当时下就给父亲拉了脸。他爸一看一下子气就上来了，“咋咧，把你个碎怂还不敢说噶子啦？有本事不要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不穿我们的。”
“不吃就不吃，不穿就不穿。”说着，还真把身上的褂子扒拉了下来。
他爸的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冲着他就一脚，“我把你个狗日的，一脚踏死算了。”
他爸也就是做个样子吓唬吓唬，谁知道秦叔这货把身子朝旁边一趔趄，躲过了他爸的无影脚，两步蹿到了护栏跟前，“对了对了，不麻烦你踏死我了，我自己跳下去摔死得了。”说着，果然就纵身跳了下去。
亏得是二楼，也就三米半高；也亏得他那个时候年龄小身量轻腿脚麻利反应快，在落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做了个躬身保护动作，只是歪到了脚踝。这小子给疼得在地上打滚儿，他妈在他爷儿俩呛呛的时候，还没顾得来劝阻呢，儿子已经从二楼飞身而下了。那一刻，她一下子软瘫了。然后，猛然挺起身子飞奔下楼梯，跑过去把儿子抱在怀里哭喊。
医生给做了检查，幸好其他地方，尤其是头部和内脏没有受伤，只是脚踝骨折，得打石膏将息至少三个月以上。
“这娃像是个二球货嘛！”医生听了秦叔爸妈学说了事情的经过，给了这么个诊断证明。
真的，秦叔，——说难听些就是个二球货，说好听一点儿就是个半吊子。
秦叔的半吊子劲儿发作的时候不分场合。当年跟媒人去丈人家的时候，按照我们村儿的礼性，他们提了四样礼，烟酒点心挂面，算是不错的了。可是，丈人村长还有那么个讲究，意思是要另外带一截子完整的莲藕，取意节节相连心心相通。这一点上，老丈人那边提出来后，媒人就赶忙道答，的确是他在两方沟通的时候出了疏漏，责任在他。老丈人其实是个很明事理很大度的人，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是要为难他们。可是，年轻气盛的秦叔听了，闷着头在那里琢磨，总觉得女方家里人是在挑刺儿，胸膛里的火就不停地升腾。媒人越是解释越是道答，他的火就越盛。听到媒人说，“回去后让娃他爸他妈给从其他方面做个弥补。”秦叔的火就实在压不住了，他的二球病一下子就犯了。只见他提过那几样礼，胳膊一抡，礼品就像几只雁子一样飞到了场院前的沟坎底下。然后，人家直接拧身扬长而去。
一屋子的人立马都像兵马俑一样呆在了那里。媒人给羞得，恨不得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从地底下偷着跑走算了。未来的老丈人气得嘴唇直哆嗦：“就这样的二球货，我就是把女子一辈子不嫁也不会给他们家当媳妇！”未来老岳母更是给气得厉害，直接卧床一个多礼拜。最后，大家不停地开导，她终于想通了，“多亏这个时候发现这货是个这样子了，要是女子嫁过去了，那不是掉火坑里头了吗？”那么一想，她居然有了一种非常庆幸的感觉。她的心病忽然一下子就好的利利索索的了，翻身跳下炕，给全家人扯了一顿宽扯浆水面，油泼辣子浇得旺旺的。他们一家人吃得个个抱着肚子打着响嗝儿。
秦叔的第一门婚事就这样毁在了他的半吊子脾气上。他的婚姻大事，或者说媳妇，还是他用了心思唬弄来的。
那次提亲的事情之后，都过了五六年了，秦叔眼看都二十八九奔三十岁的人了，还是没有哪个姑娘对他有一点儿意思。也是的，碰到这样的半吊子，谁又不是眼睛瞎了。最主要的是，再没有人敢给他做媒了，怕丢人脸。秦叔现在的这个婶子，听说是他去西安跟人做活儿的时候碰到的。他在那里打工，她在灶上做饭。接触的时间长了，秦叔得知她是她们家在四川山里，条件不好，跟一帮子里村里人出来打工。秦叔这个时候，留了个心眼儿，打听清楚了她的一些信息：二十五岁，家里还有个妹妹弟弟；俩老人刚过五十，还能行能动的。秦叔急于找个媳妇，那一阵子居然学会了骚情，各种献殷勤：给人家买这买那的，工地上歇工的时候还叫她出去在街道上吃吃逛逛。女人的心，硬的时候就像生铁疙瘩，软的时候比豆腐脑还软乎。没多久，秦叔就有了秦婶儿。
那几年，他们俩人在工地上下了些苦，过了几年安宁日子。
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村里的老人们把它表达得更准确明了更通俗易懂，“狗改不了吃屎。”
孩子到了五六岁的时候，秦叔的二球病又复发了。
秦婶儿这人身上很具有四川人的那种能吃苦勤快过日子的心劲儿。秦叔嘴上说是在外头跟人干活儿呢，其实老偷偷摸摸地撒懒呢。要不是一块儿出去的乡党们护着他，早都叫人家赶走八回了。他爱偷懒不说，还爱犯犟脾气。“世事看淡，不服就干。”他得空了爱喝个啤酒，喝了啤酒了嘴里老这么说。
出来打工挣钱的人都忍事儿。谁背井离乡地跑这么远是为跟人吵嘴干架的呢？大家每一个人出来，肩上都挑着一个家，心里都装着一摊子呢。所以，叫谁说几句，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一般都不往心里去。“说个子把啥坏了，又不是罰钱呢？”
秦叔不行，他的一贯做法是，“宁叫钱受亏，不叫人受亏。”跟他一块儿出来的人能愁死了，“再嫑羞先人了。倒是有个钱嘛，还宁叫钱受亏不叫人受亏呢。——真是茅沿子的石头，又臭又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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