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么，“邪人有邪路，邪人有斜才，邪人有邪财。”
这话在其他地方在其他人身上灵验不灵验我不知道，但是在二娃身上真的是应了验了。不要看念书不开窍，瓷得咋个榆木棒槌的二娃，在外头折腾了几年，还真折腾出个人模样了。就是村里人们说的，“鸟枪换了炮，要把事情闹。”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二娃回村里来，形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不再是以前那个满身泥灰点子，就像是爬满了灰白色瓢虫；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只老母鸡在他头上刚刚刨了食；脚上的一棉鞋，叫沾了泥水的灰尘给蒙得，都看不出来是颜色了。——就是一副人们常说的妥妥儿的贼的势。
这一回，给你说呢，二娃一身兵马俑皮装，脚蹬半筒子巡洋舰厚底儿保暖皮鞋，头发用摩丝打得就像用刨子刨了似的齐整发光……我们村里人开始还都以为有个香港人来了呢。等到二娃撇着钢板一样硬梆梆的醋溜普通话跟那帮狐朋狗友打招呼的时候，老叔老婶儿们才恍然大悟，“这是二娃呀？我的个妈呀，这…这…这个崽娃子咋把自家捯饬成这个样子了？二娃这是闹啥活儿发了大财啦么？”
他们惊诧不已，舌头就像让线绳子给缠住了似的，半天说不出来个浑全话。他们拿睁得像核桃般大的眼睛，满是羡慕的目光，死死地罩着二娃，看着他在街道上人五人六地高声说笑。
二娃的确是发了财了，而且还是发了大财了。
好像有这么一句话，“火能试金，金能试人。”钱这东西真的是太奇妙了，它能让一个遭人白眼被人唾弃的人，转身就能成为一个叫人卑躬屈膝软词尊敬的人。你可以抽空儿读一下美国工人作家杰克·伦敦的小说《马丁·伊登》，它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农村里也流传一句话，“只要有了钱，狗都会装人。”真的，人有了经济基础撑腰了，说话办事也就能硬起来了，好像也很懂礼性了。阔起来的二娃，跟以前比起来仁义多了，走路都跟以前不一样了。粗短的腿使劲儿地朝外撇着，就像是要扔出去似的。旁边看的人，老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路边的树给扫倒了。他走路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才学到的，很夸张地载着走；一左一右，摆幅很大。跟他并行的人，至少得跟他保持五六十公分的距离，要不然他不是胳膊就是脚就会碰到人家。
人一有钱，不但走路喜欢横着走，说话口气也比较横。他说话声音大不说，口气还硬梆梆的，就像铁锤砸到了钢板上，真的可以说是“字里生金”呢。脸呢，紧绷得像泥塑的一样，板正的端着。显然，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他的身后老跟着一帮子小年轻，哄哄闹闹地吃夜市喝啤酒叫烧烤；一直要闹腾到夜里一两点才呼啦啦地一哄子回来。
二娃究竟是弄啥发了财的，咋忽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出息的呢？很多人都想弄个明白。
人这还真的是不能轻易下结论的，尤其是当老师的当父母的。你不能小时候看哪个娃念不动书，就认定他将来肯定是啥都弄不成指定没出息。有出息没出息，其实是一个很有点儿讲究的事情。如果你认为干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是有出息，那么把自己的生活能过得不愁吃不愁穿有滋有味，让父母安逸快乐，可不可以也算作有出息呢？有出息这个词语，也是一定的有范围界定的。
比如，村西头儿张叔家的儿子打小就念书好，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后来又考上研究生博士生，如今出国在英国定居了。他们家在村里可真的是享尽了风光，被周围好多村子的人羡慕。如果他们家的院墙有记忆功能，或者有感应能力的话，估计都有极大的反应了。现在张叔张婶儿也得七八十岁的人了，身体成了大问题，吃饭也成了大问题。人老了，身子懒了，可是娃不得在跟前。对于他们家，现在是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有钱解决不了他们俩老人的实际生活问题嘛，解决不了他们的孤独和寂寞。好几次张叔跟张婶儿生病住院，都是邻家帮忙送医院去的。平常时候，俩老人也是落落寞寞地坐在院子里，冬天撵着太阳晒暖暖，夏天撵着追树影子乘阴凉。
村里人看了，也有不少说法：生个娃那么有出息的，但是是给社会生的给国家生的。自家老了动弹不了了，那么远的一点儿心都指望不上。他们甚至都说，就怕死了都赶不上回来。——从站得高的角度来说，的确是有出息，事业有成。但是吧，于父母的的确确是缺失了晚年的陪伴和关爱。有的老人就说了，“太不值估！”
村里人眼里的有出息，就是能挣来钱，叫一家人过上和和美美令人羡慕的日子。他们图的是实在，而不是名声好听。就像二娃这样的，早些年家里可怜的老鼠洞把墙根儿都快掏空了一样，穿的衣服不是太长太大就是太小太短。袜子呢，基本就没有；除非冬天天寒地冻得受不了的时候，他才能穿得上一双他妈拿棉布缝的袜子。那叫个啥袜子嘛，没一点儿型，就是个布套子一样。就这，还是几年穿，脚底儿都有个洞了，还舍不得丢。
二娃跟他妈说，“妈，袜子底儿上都烂了一个窟窿了，穿不成了。”
他妈拿眼睛一棱他，“我补了一下，还能穿。——就是有个窟窿咋了，难道袜子或者窟窿还会说话吗？”
那个时候，二娃的袜子成了大家捉弄他的事由了。动不动他就被人家摁倒在地，鞋子被扒拉掉。于是那个张着青蛙嘴的袜子底儿就完全暴露在大家眼前了，他那个黑铁匠脚丫子上面的垢痂都有两公分后。一片呼呼啦啦的哄笑声中，二娃流下了屈辱的泪水。念不动书给人家嘲笑，穿戴可怜叫人家捉弄，二娃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路过来的。没有人能想到他能弄到现在这个样子，混得这么有出息的。
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人这嘛，还真的是看不出来。这个方面一窍不通，说不定那一窍却通的很呢。你看，二娃不就是这样的么？
——二娃改变了许多人的老观念老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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