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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木扁担(一)

      在地图上查找,或者导航,我们老家在杏景沟,是青二村。不过,要真的给外头人介绍我们村子所在位置的时候,你说“白杨泉”的话,他们知道得更清楚。“哦,白杨泉啊,知道知道,那地方好的很啊!”

      ——对了,我们老家那里有个水泉子,就叫白杨泉。白杨泉水,水质清冽纯净甘甜,比现在市场上的流通最好的矿泉水,像农夫山泉啦,百岁山啦,哇哈哈啦,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在我们白杨泉水跟前,它们统统都得矮下半截儿。我们那里人都是吃白杨泉水生活的。

      这个泉子在村子南边大沟上的一座石桥底下的石坎半壁上。坎是齐棱棱子石坎,突兀地有一个泉从石壁上探进去。奇异的是,泉口那里的半坎石壁里,硬生生地长出来一棵白杨树,端直地朝天空里戳上去。这白杨树长得呀,居然比平常坡土沿畔上的白杨树还要笔直硬挺高大。泉与白杨树毗邻多年,于是就被唤作白杨泉了。

      我记事时候起,隔些年头就要淘一次泉子。淘泉子在我们村子里是最为盛大的一件事情了。全村人的老少男的,都到桥头来集中,要举行盛大的祭奠仪式,烧香跪拜。然后,是村里三两个最精壮的小伙子,要进到泉子里头淘泉子。我那个时候不太懂事儿,很奇怪干啥要在天快冷的时候才淘泉子,趁热天不是正好么?后来,稍微长大一点儿了才慢慢明白:这白杨泉水很有一个奇怪的脾性,冬天热得暖人,人在里面跟泡温泉一样;夏天冰瘆冰瘆的,手在里面待不了半分钟就得赶快抽出来,否则,会给冰出毛病的。

      秋冬时分,淘泉子的壮士们要脱净衣服,钻进泉子里头去作业。进去的时候要先喝一大口白酒,出来后还是要赶快有人给拿酒喝,其他人赶快给擦身子穿衣服。其他地方的人都敬神,我们那里的人敬水。白杨泉,在我们那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们村子,还有相邻的坡下头的青一村,坡上头的东岭村,甚至三四里路那么远的白龙村,也有人过来挑我们的白杨泉水吃。

      泉子的出水口顺沟道朝下引到了一百米处。那里用石头槽子做了一个流水沿儿,底下形成了一个积水坑。后来,这个坑被砌成了水泥的。吃水的人,都来这里挑水。因为人多,就自动排队,水桶挨着水桶,扁担靠着扁担,大家都等候的同时还可以聊聊几句闲话。

      我们家也是挑水吃的。要去挑水,我们得下个坡拐个弯儿,顺着这条窄长细瘦拐里拐弯的小路,——下雨的时候是黄泥巴,下雪的时候溜光溜滑的,拧拧歪歪地走过。

      我就记得,我们兄妹三个还小的时候,父亲每天早上很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过扁担担上水桶去挑水。五口之家,每天的吃水量是很大的,还要洗锅淘菜。——衣物都是母亲拿到泉子那里洗的。父亲每天都是要挑三四担水,把水缸倒满,还要留两桶水,然后才出门忙活的。有时候父亲下午回家早,也会赶天黑前的时候,去挑几担水。

      父亲挑水,不是赶早就是趁晚,因为那个时候不用排队。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到了父亲这里,其实就变成了“挑水不误干活工。”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像挑水这样的事情,都是捎带着的。

      我们家的水缸是个暗红色的瓷缸,高可抵大人们的腰部,一次可以盛四五担水。我们家的水桶是两个轻巧的铁皮桶,不重;但是能装的水不少。我最记得的是我们家的那根儿柳木扁担,修长,光滑,精致,轻巧,担在肩膀上很有质感。

      我们读到初中的时候,母亲就跟我们讲,回家了要尽量学着帮家里大人干点儿事情。我们除了放羊,割草,拾柴禾,就是帮父亲挑水。

      我们身子还嫩着的时候,是我们哥儿俩抬水。一桶水近五十斤,我们俩人给棍子压得龇牙咧嘴,一路上都歇好几次。半年时间过去后,我们就可以单独都挑水了:开始是半桶水着挑,我在这五百米的路上都歇三次。后来就可以挑满满两桶水了,再往后,我们那个时候练武术,我常常挑满满两桶水,手里还要提一桶水。——真真儿是练出来了。

      挑水其实是一件很讲求技巧的事情。我初开始挑水的时候,太老实,使的都是蛮劲儿,结果把肩膀给压得疼得受不了。挑一担水回来,肩膀上就红肿红肿的。我还想了一个办法,在肩膀上垫个棉布垫子。这样倒是没有原先那么硌得疼人了,可是挑了水的扁担有点不稳当,猴了吧唧的胡晃荡,更难受。我还想着把一桶水离自己近些,自己好用手提着给点儿力。可是,由于前后不平衡,越费劲儿了。怎么办呢?我就留心看那些大人们咋样挑水。有意思的很,有的人把挑水都玩出花样儿了。人家居然可以两只手大撒把,扁担就那么稳稳当当地黏在肩膀上一样,他们还一掂一晃地有节奏地走着。两只水桶前后随着他们的步子有节奏地摇着晃着,但是水一滴也不会洒出来。我特别注意到的是,他们都是把担子担在中间位置,让两边均衡。而且,走的时候步子很均匀,这样扁担一上一下起伏的时候,可以卸掉很多力,所以就特别轻巧了。难怪有人挑一担水可以上坡,还悠哉悠哉地,很轻松呢。

      我就是得了这个窍道,才也可以轻松地挑水的。从此,父亲就不用还要每天操心挑水了。

      不过,父亲给我们家做的挑水扁担,很是用了功夫。要轻巧,要坚韧,还要有弹性。我们家的扁担,有过桑木的,有过榆木的,但是最好的是那根儿柳木扁担。我就是用了这根柳木扁担学会了挑水,学会了给家里人帮忙做点儿事情的。

      这根柳木扁担,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轻巧,溜滑,柔和,就好像自身带了关爱似的。不要说挑水了,看一眼,摸一把,都觉得像喜欢一件工艺品一样地喜爱上了。它平时挂在我们家水缸跟前的柱子上,与水缸水桶成了一片天地。我们烧火做饭用水的时候,第一眼总要看看这三样物品,尤其是柳木扁担。那一刻,我的心里总会这么想:吃水不易,要懂得节约。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意识。——柳木扁担教给我的生活意识。

(作者简介:陈启,“南山白丁”,陕西西安人,写作爱好者。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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