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月饼

说起吃月饼，我第一次吃到月饼，大概是在五、六岁或者七、八岁大小的时候吧。

月饼是二爸从江西当兵探家回来时带的，一包，用老早老早以前医院包药用的那种劣质粗黑黄纸包成方块儿，然后用那种早期的纸线绳子横竖各一道扎着，呈小四方块型，有少量的油渍从三、四层包裹纸里渗透出来。

里面拢共八个月饼，远远不够一大家子三代人分，小孩儿俩人分一个，父母辈的都说不吃，爷爷和奶奶必定得吃。

四十多年过去了，留在记忆里的第一块月饼好像就是现在的点心，摸上去硬硬的，外皮很脆，不住地掉渣儿。给小心地掰成了两半的月饼，芯儿是黑糖一样的，又夹杂了其他东西。我们拿过后，都舍不得吃，双手掬笼着，或者坐在门墩上，或者缩在窗台下，还有的跑到场院那棵柿子树下，隔半天用舌头尖儿小心翼翼地轻轻舔一下，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就钻进了心里头。那半块月饼，我们吃了一天，手心里最后的碎渣儿都没落下一丁点儿；有黏在指头尖上的，都被我们伸出舌头卷进了嘴里。

这是我们吃的最早的月饼，也是我们那个小山村里的最早的月饼。我们被全村的小孩子羡慕了大半年，记得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很多孩子还要拉过我捧过月饼的手，就像算卦先生一样细细摆倒，还要拿鼻子来闻一闻，好几个狗东西差点儿把口水流到我的指头上。

不过，我并没有为此而恼怒。我干嘛恼怒呢，对于别人的羡慕，我就那么坦然地享受着，那样子就好像我天天在吃月饼，对这个已经司空见惯，甚至吃腻了完全不大在乎了一样:其实我心里每一天的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吃月饼，而且每一次都汩汩地流口水呢。

二爸那次探家回来的时候，除了月饼，还带回来了一张竹床，很轻便；还有四把竹椅，适于早时候低方桌围坐的那种。

从此，我们一大家人吃饭，小孩子都抢着坐竹椅，可以在靠背上轻轻靠一下，来个小小的享受。可是，我们忘记了有靠背没地方靠着也不行。结果一次，我吃完饭端着空碗，就那样往后一靠，打算享受一下。竹椅噗通一下就翻了，我直接一个仰八叉，大老碗给摔出去老远，筷子也飞起来老高，把一大家子人都给惹得笑翻了。

竹床是专门给爷爷奶奶的，夏天睡在上面忒凉爽，就放在门口右侧。中午的时候太阳正厉害，吃过饭躺上去凉飕飕的，比土炕舒服多了；傍晚，抬到外面场院里，下山风吹过来，那个舒坦啊，跟吃着月饼一样美滋滋的。

此后，我们依旧很少能吃到月饼，很多时候都是躺在竹床上，或者坐在竹椅上，回味第一次吃月饼。

我读到初中的时候，该是初二了吧，家里已经分了家，我们也已经住进了新家——两间土墙的瓦房。

秋收之后，玉米秆在院墙四周围成一圈，玉木棒子才挂到玉米架上，山墙上也爬满了黄灿灿的大个头玉米棒子。——那一年玉米大丰收，我们可以敞开肚皮管饱吃了。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就像一个玉盘挂在澄净的天空中，我们仿佛看得到真的有一只玉兔呢。

我们院子里靠西边有一棵桐树，下面放着一张石桌，是父亲打磨制做的，有四个石凳。我们兄妹围坐石桌旁边，石桌上母亲已经摆好了梨，核桃，酸枣和苹果，还有她烙的芝麻坨坨。

母亲说，再等一会儿父亲，父亲出去买点东西。

我们就仰起头，看着月亮透过浓密的桐树叶子，洒下斑斑点点的亮光，在石桌上的水果上和坨坨馍上悄悄地挪动。

随着一声院门响动，父亲急急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来，今天八月十五，咱们吃月饼。”

“哇！”我们很意外，惊呼。——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中秋节”这个名词。

原来，父亲半下午忙完地里的农活，跟母亲交代了一声，就赶到十里外的镇上去买月饼（一般地方买不到）。总共买了两包（还跟我们第一次吃的月饼一样包装），他先给爷爷奶奶送去一包。

母亲把月饼分开，她和父亲面前一人一块儿，我们兄妹仨一人两块。逗人的是，那天晚上我们把芝麻坨坨每人吃了三个，月饼一扫而光，其他的水果一个没动。

再后来，我去远处上学了。每到中秋节前，父母亲总稍话给我：回不了家，自己记着吃月饼。

今天又是中秋节。一大早起来，就想先尝个月饼。我挑选了一个包装盒最精美的月饼盒子，那盒子很结实，拆了半天，结果空荡荡的盒子用纸格挡垫衬，只放了瘦瘦的六块月饼，可怜兮兮地缩在小格子里。把格子包装袋撕开，味道还不如妻子昨天烙的芝麻馍，我反倒没有丁点儿食欲。

哈哈哈，你看，社会在进步，人却变得越来越不实诚了，还不如我当初吃的粗劣黑纸简单包装的实惠。

四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只是一眨眼之间。我们吃着月饼一天天长大了，变老了。只是，那时候是吃不到，现在是不想吃；那时候是一种向往，现在成了一种记忆。

不老的记忆，不老的中秋节！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