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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饼

柿子这东西不像核桃,可以储藏起来随时吃,尤其是大年夜阖家团圆的时候吃;甚至不像苹果那样,可以放在草垛里存起来,冬天里坐在被窝里吃。

——我说的是六七十年代,在我们很小的时候,老家那里的自然条件太有限,水果基本都是吃时令的:杏下来了吃杏,桃下来了吃桃,梨下来了吃梨。这些寿命短的水果,我们没有办法长时间保鲜保存。

柿子也属于难保存者之一。

老家的柿子,归总起来有三种吃法:自己熟通的亮柿子,用温水暖一夜熟好的柿子,还有一种就是做成柿饼。

“柿饼”是母亲为了让我们能在寒冬腊月也过一把吃柿子的瘾解嘴馋,就用自己朴实的智慧想出办法来做的一种东西,做法很简单:用刀子削去柿子皮,把一串串带枝的柿子用铁丝穿起来,像挂玉米一样挂在后山墙上。这样的柿子在日晒风吹下,就会慢慢的变干,变熟。——当然,母亲是往削了皮的柿子上面撒了面粉的。

我在这里特异为“柿饼”两个字打上双引号,不是想说柿饼是母亲发明出来的专利;我是想说,母亲自己想的土办法做出来的“柿饼”,不像现在在超市里和市场上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到的、卖相很吸引人的柿饼——严格意义上说,母亲做的其实算不上真正的柿饼,没有那么好看,但是特别好吃,甜丝丝的,还很筋道。

在石头都要被冻裂的大冬天,山野里真是一片光秃秃、干枯枯的模样。我们这帮正在长身体的瘦嘛拉杆的小丫崽儿,小胃口就像钢片磨子,就是拿一块石头放进去,都能给消化掉。我们又整天到晚地漫山遍野疯跑打闹,再高的兴致最终都会被饥饿打败。

为了能找到吃的东西,让咕咕作响的肚子稍微安静一些,我们真是挠着小脑壳,想尽了能想到的办法,出尽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丑。

最厉害的那次,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大冬天的半下午,我们四五个打了半天土仗,因为饥肠辘辘终于精疲力尽的像一滩泥一样噗嗒一下全坐在了前院的玉米秆垛里。

寻思着找根玉米棒子出来,烧烤了吃吧。我们撅着屁股把玉米垛儿翻了个底朝天,连个胡萝卜大小的玉米棒子都没有找到,还把自己一个一个给搞得像小狗从草垛里钻出来一样,头发上黏满了碎玉米叶,脸上粘满了不知道是累出的热汗,还是饿出来的虚汗。

有位哲人说,“饥饿产生智慧。”这话可真是太有道理了,虽然我们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这道理。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家伙拽拽我的棉褂子袖子,“咱们到我舅家炒鸡蛋走。”

我给吓了一大跳:这狗脑子咋能想出这样的歪主意呢?一是要偷,二是还要偷自己的亲舅家。虽然我们那时候也不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这话,但我们知道不能偷,何况还是自家的。

我像看着一个“畜生”一样定定地看着他,一副简直不敢相信的样子。——其他人也跟我一样的表情。

可那家伙显然误解了我们的意思,以为我们是在犯难:怎么进去啊,家里有大人在么?

他诡异地一翻小眼睛,故作聪明地一笑,那窄条形脸上的五官就使劲儿往一堆挤:“半下午的,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家里保准没人在!”

他把肋骨像一根根竹条一样的瘦胸脯拍得啪啪啪的作保证,我真担心他会把一根肋骨拍断呢。

都说“好汉架不住三顿饿”,何况我们还没长成汉子的身高呢,离好汉的距离就更远了。

这家伙显然轻车熟路,进自己舅家就像我们现在进超市一样自如大方:他在前面带头,把门往里面一推,弯腰很轻松地就把门槛提了起来。那门槛足有一尺多高,我们几个干猴子一样的家伙,爬地上滋溜就钻进去了。

我负责烧火,他去掏鸡蛋罐罐——那时候家家都把鸡蛋当宝贝一样,收集来装进大瓦罐里,攒够了拿去卖。

就在我们兴奋得叽叽喳喳热火朝天地用铁勺在锅头下炒着鸡蛋的时候,门忽然响了。我们吓得像老鼠一样往犄角旮旯里乱钻:竹席后面,厦房门后面,猪圈里......

原来是他的二姨,——我们也该唤作二姑的,赶集回来买了点好吃的,顺路来走亲戚。

“瓜货,哪有带人来偷自己舅家的!”二爷是一个很慈祥的人,平时就很疼爱我们,他笑着用两尺多长的旱烟袋象征性地敲敲我们几个的小脑门,最终还是让炒了一半的鸡蛋安慰了我们的肚皮。

去年,在老家过事坐席,我刚好跟那家伙坐一块儿——他现在当村长了。我跟他说到炒鸡蛋的事儿,那家伙酒喝多了,激动得眼泪巴巴地流,不停地狠劲儿拍打着我的胳膊和脊背:“哥,都四十多年了,这事儿你还记得?”

“咋不记得?那是我一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炒鸡蛋!”

他一下子搂住我,我俩就差抱头痛哭了。

这件事给我记忆太深,是因为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更深:那次回家后,母亲一辈子第一次揪着我的耳朵,严厉的父亲干脆罚我不准吃晚饭。——那次彻底断了我“偷”的手,还有念头。

现在,我能干干净净的做人,干干净净的写文章,应该感谢那一次特别的经历:饥饿能折磨我们的肉体,但不能磨损我们做人的尊严。

第二年深秋,夹柿子的时候,母亲把很多成串的柿子放起来,小心细致地去掉那层薄皮儿,淡淡地撒上一点面粉,然后用铁丝挂起来。冬天里,我们就还吃到了柿子——她做的“柿饼”。

后来,村里很多人家也这样做“柿饼”,我们在街道上打陀螺、打纸包、怼鸡(单腿架起来俩人猛撞)玩儿的时候,总有人能从衣兜里摸出一块儿“柿饼”,得劲儿地咀嚼着。

后来呢,去城里读书了,跟同学转的时候,看到有卖的柿饼,我的眼睛就直直的被拽住了。那时候生活费不多,舍不得买,只能梗着脖子吞口水。好在那时候我课余时间兼职做家教,每个月就把辛苦挣来的钱留一点儿,攒够几块钱,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买几个柿饼,躲在操场一角的树底下细细吃。

工作后,超市里的柿饼就成了很平常的东西,塑料包装的、散装的,看起来肉质丰厚鲜嫩,随便就可以买得到。恰好妻子也喜欢吃,我们就经常买。但是,那些买回来的柿饼,总是不好吃:不是涩的不行,就是核太多。

“好看的不中吃!”每次吃了买来的柿饼,我就想到了母亲做的柿饼,总要这样感叹。

前几天回老家,带了一大箱柿子回来。我就想学着母亲的样子,自己动手做做柿饼,好找回我一生中最惦记的味道。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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