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长我一岁，属羊，我属猴。

       人家都说我有猴子的精瘦却没有猴子的精明，反倒有些牛身上才有的不停歇的勤快和一步一步的踏实。大哥呢，既有羊的温和，又有牛的质朴。——我们兄弟之间，都跟牛有很多相似之处。

        我还在读二中的时候，大哥上了县城卫校。那时候我们总吃不饱，学校灶上的饭老吃不够，最大半饱状态。所以大家都是周末回家背馍，或者周内家人给送馍。

        父亲一般很忙，有了时间才能给我送馍。大多时间，都是大哥周日下午送我，周内抽时间给我送馍。

        那时候家里还有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二八型，加重的，多少年一直那么紧致利索轻快。父亲和大哥把自行车爱惜的不得了：用黑色的胶带缠了三脚架，用绿色的细电线皮子缠了后座架，用红色的胶带包了前把手——右前把手上还系了一条红绸子，自行车跑起来的时候，红绸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飞舞。母亲特意踩着缝纫机为自行车座做了一个布套垫，花花绿绿的，图案很漂亮，大小刚刚合适。配在自行车上，看起来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脖子上围了一条漂亮的纱巾，虽然不大，但是着实惹眼。 见到我家自行车的人，都要爬下来细细地上下看，嘴里发出连串的“啧啧啧”声。

        一家人的精心爱护，很让自行车显出非凡的神采。现在吧，各家各户都买了车，我也看得多了。但再好的车，在我眼里，都没有我家那辆自行车气派。——家里的东西，跟人一样，无论价钱贵与否，关键在于人的爱惜。一家人都操心爱惜它了，它就显得特别贵重了。这恐怕就是俗话说的“人抬人高，人爱物贵”吧！

         那辆自行车，为家里人跑远路可立了汗马功劳了：忙的时候是父亲骑着它驮麦赶集粜粮买米，其他时间都是用来送我上学或者给我送馍了。

         周日下午送我，是大哥的固定任务。送了我，他才能去三十里外的卫校去上课。周四下午他得向学校请假，回家给我送馍。

        大哥对我的感情，就缠绕在老家到二中三十里路的一趟一趟自行车飞跑中。

        我们村跟我一起读二中的四五个，还有邻村几个。周末回一趟家，自行车上就挂满了馍兜兜：前车把左右各挂两个，后座架上共四个，两两左右分向两边搭着。我的背上背两个，——布兜绑在一起，我像古人背褡裢一样前后分开夸在肩膀上；手里还要提一个。

        通常，都是大哥把馍布兜在自行车上挂好，然后自己先跨骑在自行车上，单腿撑地。然后让身上挂满馍布兜的我，偏腿坐上抓稳当了，他才用着地的脚猛一踩动，让自行车跑起来，接着赶快两脚踏着车蹬匀速前行。

       我很佩服大哥的自行车技术，真的很高。载着动摇西摆恍恍荡荡的馍布兜，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重心随着路况不断漂移的我。这个就很难了，既要匀速前行，又要操心只能一只手抓着稳定自己的我不要摔下来。——我要是摔下来，浑身挂满馍布兜，完全没有可能做防护动作，那一定是摔个结结实实。所以，我感到大哥肩上的担子着实太重，就一路小心翼翼地跟他做好配合。有了土疙瘩了就抬一下身子，有了渠道了就扶一下车架。

        那时候的路，出我们村的是土路多，南北一号路和二号路是沙土路。

        土路下过雨以后，手扶车轧的曲曲歪歪的车辙，跑自行车太难了。自行车轮细，稍微一垫就容易翻倒。

        入了秋下雨的时候就更惨了，一路泥泞，滑的厉害。他得穿个雨衣，行动就更不方便了。我穿着雨衣，又紧贴在他背后，整个人完全就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一点也看不了路了。全凭他拧拧歪歪地一路骑动，直到沙土路上才可以稍微轻松出口气。

        记得很清楚，每次下雨天，我坐着都一身汗水，他骑着会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一直在琢磨着这个事情。

        老家到二中是三十多里的路，大哥载着我跑了整整三年。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条路还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路上跑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上是背着馍布兜的兄弟俩。

（摄影：何震）

（书法：贾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