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 此处静谧 书一方清 远
住进木棍画出的宫殿里
——读俄国诗人阿赫玛托娃的诗《我们俩不会道别》
1
不能钻进别人的脑海
更不能替人代言
然而，我可以读她的诗
把西伯利亚的风
请到身边，先把我的心烧红
再浸入在世俗的寒意
炼成铁石
2
当两个并肩行走的人
互不道别
黄昏时分的空间总被沉默占据
教堂里的隆重仪式
只适合假装虔诚的人们
谁在坟地里
用叹息代替虚伪的哭泣
3
以手中的木棍
在雪地里不停地画着
想象之中的宫殿
脆弱的诗句是砖，是瓦
难道，这就是命运面临的归宿
一辈子住在那里
至死毫无怨言
2020.3.16
在兀鹰的望远镜里闪烁
——读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三点钟，伊兹密尔》
1
北欧离我太远了
我经常在别人的诗中迷路
包括他
但是我拒绝祈祷
2
伊兹密尔，究竟是
怎样的一座城市
我居住的上海，与它
在诗的介绍中相恋
3
特朗斯特罗姆，他的眼中
只剩下了两个乞丐
其中一个没有腿
另一个人背着他
追着车灯前行
4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他们像校园的男孩
敏捷穿过大街
数亿只钟
在宇宙中滴答作响
5
他们去哪儿了？
诗人不知道
诗人也不想让我知道
我猜，他们一定被
贪得无厌的城市吞吃
6
特朗斯特罗姆断言
蓝色滑过锚地，城市是海
黑色在爬，城市是凝望的礁石
白色在卷起风暴
对不起，我是色盲
7
三点钟被马蹄践踏
我必须改成车轮
但我能勉强感觉到——
黑暗变成敲击光墙的槌
城市在海的门口爬行
并闪烁在兀鹰的望远镜里
2020.3.23
马车像影子划过
——读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果戈里》
他写诗前，一定读过了俄国作家果戈里
写的许多小说，不然他
怎么看到有一个人如此落魄
外套破旧得像狼群
面孔如大理石片
坐在书信的树林里，就能感受
因轻蔑和错误沙沙作响的风
心在飘荡，一张纸穿过冷漠的走廊
落日像狐狸潜入这国度
转瞬间点燃青草
总觉得他的诗过于魔幻
难以精确体会，他说彼得堡和毁灭在同一纬度
其中真实的含义，没有经受过流放和迫害
就不能喊出，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
胆怯的人们啊，快让马车像影子划过
2020.7.11
孤寂好似一场雨
——读捷克诗人里尔克的诗《孤寂》
1
我揣摩里尔克的想象
随时相伴的孤寂，我可能
把它当作撕不烂的影子
我到哪里，孤寂
就死皮赖脸地猫在那里
里尔克不同意
他说孤寂好似一场雨
来自黄昏，从海上升起
飘向它长久栖息的天空
啊，多么伟大的孤寂
我应该感动得流泪
2
里尔克看到
幽魂一般的孤寂
像一场下个不停的雨
深巷里，蜷缩着昏暗的黎明
一无所获的身躯
带着失望和悲伤各奔东西
我也许早就麻木了
里尔克发现，彼此仇恨的人们
不得不睡在一起
这时的孤寂，就如铺盖大地的江河涌来
所以，他是大诗人
我们只是在忙碌而勤奋地堆砌诗句
2020.3.24
向必然道歉
——读波兰诗人辛波斯卡的诗《一颗小星下》
她用一首诗
向人生中无数个必然道歉
例如，把偶然称之为必然
把幸福自私地占为己有
为每一秒钟忽视了整个世界
把新欢当成了初恋
在远方战争时把鲜花带回了家
她似乎时刻都在道歉
并没有法官审判，除了
不公开露面的良心
因此，她为小步舞曲唱片
而向仍在深渊里呼喊求救的人道歉
为了清晨五点熟睡
向在火车站苦苦等候的人道歉
甚至为桌子的四条腿
向森林道歉
她在请求宽恕
她究竟希望请求谁的宽恕？
如果这样，我真的惧怕去写诗了
如果每一首诗都要逼问
自己是否真诚，是否
让灵魂暴露了一再掩饰的丑陋
我还敢写诗吗？
啊，辛波斯卡
谁的脸在车站浮现
——读美国诗人庞德的诗《地铁车站》
我听见庞德在说
一首诗别写得太长
两行就足够
无数次走出地铁车站
我很木讷，与擦肩而过的人群
从来没能碰撞出火花
庞德充满意象的眼里
这些下车的人群
是黑色树枝上湿漉漉的花瓣
后来膜拜的诗人太多
他们之中的谁，叮成
这些花瓣上采到蜜的蜂
2020.4.5
孤独
——读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孤独是一座花园》
偶然踩在了你的孤独之上
那些孤独是泥土
恰好用来营造，一座
栽种鲜花和松柏的园子
所以，读过的眼都有福了
天空的云裁剪成华丽的新装
亲眼看着蝴蝶，被词汇
吸引到清晨的旌旗下
平淡无奇的生活多美啊
每一天都在诞生新鲜的果实
究竟是谁使你遍体鳞伤？
尚未痊愈的伤口
为什么已长出天使的翅膀
袭来的黑暗，没料想你的心
竟是扑向燃烧的火柴
所有的灿亮，必须来自生命的撞击
别说黎巴嫩的躯体过于娇小
怎能掀起汹涌的波浪
你和纪伯伦喷出胸膛的诗
让脸上毫无表情的世界
被迫，抬起头来仰望
2016.10.12
我没有去过的海
——读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
那个海不是我熟悉的
东海、黄海、渤海直到
更远的，浸泡过我
整整两年青春岁月的南海
它的名字是加勒比海
有幸被海明威相中
一位默默无闻的老渔夫
敢在他的眼皮下驾驭大海
八十四天，没钓到鱼的日子
艰难，让任何亡命的飘泊和颠簸
不值得记录
叫曼诺林的男孩离开了
和老头命中注定的霉运分手
于是，第八十五天
比船更大的马林鱼被意外钓起
并拖在船后，疯狂的搏斗之后
鱼的背，插上更加疯狂的
老渔夫圣地亚哥的钢叉
是偶然还是意外，他
只能把骨架拖了回来
因为到处总有不愿钓鱼的鲨
紧盯着猎物，窥视暂时活着的你
瘫倒船上，胸中却灌满
和风浪再一次决战的的愿望
还想说人生，一本最平平常常的书吗
书里流露的浪涛声，让梦
日夜喧响，禁不住会痛恨自己
为何不能够收藏一具骨架的残骸
那怕只剩一根鱼刺，握住
余生的精彩就牢牢抓在手中了
2016.9.19
打捞光阴
——读智利诗人聂鲁达的诗《如果白昼落进……》
他断定
每一个失踪的白昼
其实，都失足掉进了
一口井里
他比我们每一个
如今还在费力地写诗的人
更有耐心
守候在黑洞洞的井口
打捞起来的光阴
聂鲁达肯定很珍惜
我不敢模仿
如果也有这么一口井
捞上来的，也许早已霉烂
2020.4.11
踩破结霜的沉寂
——读美国诗人休斯的诗《马群》
很多人还好好活着
却时刻害怕死于沉寂
最好的解脱方法是
为自己寻找一片陌生的山林
霜冻的世界，加上
四周尽是被霜冻的灵魂
一个人走去，为了让自由的呼吸
在铁青光线中留下扭曲的塑像
这个时候就有马群奔跑
是十匹，它们生来要与沉寂为敌
暂时化身屹立不动的巨石
直到，看尽站立面前人类的渺小
太阳会慢慢地走出梦魇
撕碎的云层被一块块地扔开
这时，你终于不再胆怯了
从燃烧着的大地，走到马群这边来
2020.4.17
爱你朝圣者的心
——读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当你老了》
我在读你的这首
流传人间最广的诗之前
先听的歌，悠扬而忧伤
很惭愧，今天
才把你的诗都高挂在眼前
完整读一读《当你老了》
据说你的诗，因为充满象征而格外神秘
然而，我在诗中只发觉了你
执意追梦时的清澈眼神
以及倦坐在火炉边的身影
敢说大诗人，你同时也是一个
与我同样普通的老人
款款歌唱着从未来到的爱情
大师说，如果唯有一个人
爱过你脸上岁月的留痕
爱过你朝圣者般的心
那么，不管岁月怎样逝去
在满天的繁星里
总会有一张爱人隐藏的脸
我半疑半信
2020.4.18
树叶落下，触摸湿润的泥土
——读美国诗人勃莱的诗《深夜林中孤独》
一个诗人，带着仅有的财物——诗
逃离生养他的城市
逃离地位，也逃离舒适的日子
从此这里多了一位世外的高人
还是自我流放的怪物？
独自在光秃秃的树林中
漫步，风的吹动变成树枝的语言
树叶坠落下来
他认为，这并非我早已看够的死亡
而是树叶触摸湿润的泥土
他想象自己的躯体，是丛林中
面对满月的一棵桦树
这些树没有雄心，也并不麻木
不停把手伸向寒冷的天宇
直至，黎明把他自己也永久带入到
这一片没有陷阱的田野
2020.4.19
闯入记忆的声音
——读葡萄牙诗人萨拉马戈的诗《忧伤的小提琴》
总是在昏昏欲睡的时候
躯体之外，有一种琴声
从沉寂中开始演奏
感情开始寻找阶梯
一步步拾级而上
你相信，心灵绝不会撒谎
哪怕弦上一连串错误的谐音
随后的喉咙嘶哑和突然沉默
那都不是因卑贱
而必须向生活屈服的理由
它们都会永久闯入记忆
让我们不时地忧伤
2020.5.1晚
冷漠是一尊雕像
——读意大利诗人蒙塔莱的诗《生活之恶》
几乎囊括一生的经历
有多少善，也就有多少恶
光明和黑暗是孪生的孩子
我们无从选择
你说，已感觉到
喉管被扼断的溪流
烈日下枯黄干萎的败叶
甚至，奄奄一息的鸟
并不是任何的恶
都可以拯救，你似乎痛心
清醒的冷漠犹若一尊雕像
尽管随后，又看见白云悬挂于蓝天
一头鹰悠悠翱翔苍穹
2020.5.2
借阳光揩干身体
——读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散文诗《给我一支芦笛》
1
诗人需要笔
纪伯伦说还需要一支芦笛
过眼就飘散的声音
是否值得珍藏
还说谁还像你这样
这一生不羡宫殿
甘居密林，沿着潺潺的溪流
登上高高的石岭
你确信，这个多情的世界
会有人沐浴花露
借阳光揩干身体
把清晨当美酒畅饮
2
诗是可以用作麻醉剂的
我读着，几乎忘记了这是眼前战乱的中东
到处被火熏黑的芳草
炸成废墟的神殿
饥馑者，绝望向天空挥动的双手
不敢面对血淋淋现实的人
可以向纪伯伦申请
免费住进，他美丽无比的诗境中
2020.5.3
另一种黑暗
——读美国诗人布罗茨基的诗《黑马》
是否已下定决心
做一匹黑马，即使被光明唾弃
又无法与黑暗溶合为一体
在篝火边的诗人啊
眼睁睁看着，一匹黑色的马
从远方奔来眼底
如此漆黑，就像感觉不到身影的子夜
如一块乌煤，如地窖深处的粮仓
只是，它为什么要在人们中间停留？
被压坏的树枝瑟瑟作响
别以为，这是风正在路过的脚步
而是这匹马，在疯狂地寻找骑手
2020.5.10
在黑暗的湖中入睡
——读法国诗人普吕多姆的诗《天鹅》
落山的太阳
把湖水看成一面镜子
天鹅在滑行
如没有融化的雪
芦苇发觉了它的优雅
彷佛一艘驶来的船
时而沉入黑暗的湖水
时而在水面低回
因此，不明白天鹅的哀怨
来自何方？宁静的松林
或岩洞都不应该是
泉水失声痛哭的理由
地平线失明了，只剩下
灯芯草和菖兰花纹丝不动
雨蛙奏乐，萤火闪烁
天鹅熟睡在两重天空间
2020.5.17
进入倒立的的世界
——读美国诗人毕晓普的诗《失眠》
诗人，需要患上一点失眠症
毕晓普这样告诉我们
这样，容易进入一个倒立的世界
把左边看作右边
把影子当作实体
我理解她
愿让虚幻的想象去尝试
挽救痛苦和惶惑
这样，本应迷糊的夜总是醒着
思想若深邃的海洋
当我被宇宙断然抛弃
是否学她说，让宇宙也见鬼去吧
2020.5.28
我的诗是尘埃
——致敬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
她一定是个寿命最长的人
或者，相信死后的灵魂不灭
否则她不会，把自己的一首诗
《致一百年过后的你》
并且断言：“我手里握着我的诗作
几乎成了一杯尘埃”
据说，与生俱来的艺术气质
以及骨子里的优雅
让她蔑视现实的苟且
对于做人，这是致命的
对于做一位杰出的诗人
可能是必要的
人们在读过她的诗后
感慨，原来诗还可以这样写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
被截停的火车，你的名字
是俄罗斯最漫长的国境线”
必须承认，我并没有读过
她太多富有天赋的诗作
也不拥有资格，和她一起共享
“小镇无穷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只试图了解，作为诗界的前辈
请告诫我，究竟该怎样写出
不被时代淹没，有个性的活着的诗
2020.6.11
在空中掘一个坟墓
——读德国诗人保罗·策兰的诗《死亡赋格》
我们乐于谈论降生
极力避免说到死亡
想在策兰的这首诗中
听取大诗人的意见
他说，要在空中
掘一个坟墓，理由是
那里的空间从不拥挤
我举双手赞成
他说，喝着黑色的牛奶
早晨喝，正午喝，晚上喝
住在那座房子里的男人
玩着蛇
他走出门外，群星照耀
他用口哨呼唤出一只狼狗
并且让挥动铁锹铲土的人们
为他继续跳舞
荒野向坛子涌来
——读美国诗人史蒂文斯的诗《坛子轶闻》
他深信，把一个圆圆的坛子
安放在美国的田纳西
一座小山的头顶上
所有的荒野向坛子涌来
这是诗人的意志
也是至高无上帝王的感觉
他的笔似乎能驱使千军万马
在田纳西， 没有行人的小山下
他断言，这一个圆圆的坛子
将统领四方，让荒野拜服
从此不再孳生鸟雀和树丛
田纳西，让一首诗孵化
一个诗人狂妄的梦
2020.6.14
目光停留的地方是湖水
——读捷克作家卡夫卡的诗《今天这日子》
一个是写小说的卡夫卡
一个是写诗的卡夫卡
谁更深刻？卡夫卡自己微笑着不说答案
我必须先读完《变形记》
再去拜读他的诗
一个文学巨匠的诗
注定，他的每一天
都是寂寞无比的文字
他说，今天这日子阴冷难过
云朵凝结，风拽紧了绳索
幸好，他没有把绳索看作绞索
一走路，脚底就踏出金属的声音
目光停留的地方是白茫茫湖水
他的心依然走不出
那一座出生至今依然古老的小城
人们走过昏暗的桥，经过圣人的身边
只剩下微弱的小灯、朦胧的塔影
并在方形栏杆旁，深情望着
黄昏潺潺水流的陌生人
他的双手紧握石头
2020.7.8
如此幸福的一天
——读波兰诗人米沃什的诗《礼物》
他心目中的幸福一天
如此平凡，雾一早就散了
在花园里干活的他
凝视着忍冬花上停留的蜂鸟
诗人说，没有一样东西他想占有
也没有一个人让他羡慕
曾遭受的一切不幸
已全部忘记
我学不会他的豁达，经常会
因遇到的种种不平而愤恨
感受着，他所没有感觉到的痛苦
所以他是大诗人，我只徒劳地行吟
2020.7.9
玫瑰和谎言
——读美国诗人布考斯基的诗《夏天的女人》
你断定，夏天的女人
将像玫瑰和谎言一样枯萎
但我希望枯萎的，只是
采摘之后精心包装的玫瑰
至于女人，不管她是夏天或是冬天的
无论多么娇艳的面容
也终将枯萎
剩下唯一不容易枯萎的
是谎言，有人类活动就开始种植
谁都难以将它，从圣经或从伟人语录中剔除
到处有违心而唯唯诺诺的身段
即使白雪和寒霜，也无法让它们彻底
死亡、消失和退场
2020.7.13
穿越茫茫宇宙
——读美国诗人桑德堡的诗《思绪的束》
诗人的迷茫与生俱来
思绪太多，现实与理想的距离越来越远
海滩、田野、眼泪、笑声
都是宇宙中孤单的星星
建造的家，已被一阵狂风卷走
把聚会当成了告别
落日在慌乱中再次隐居
这时候，你想穿越茫茫宇宙
到下一个星球去
到最后一个星球去
其实，你飞不出地球
2020.8.6
语言离去
——读法国诗人艾吕雅的诗《废墟》
除了标题
你没有一个字提到废墟
总共只有四行
还要让语言首先离去
诗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用来眺望精彩人生的窗户
无一例外，最终将被死亡
盘踞在寂静和幽暗之上
每个人需要坦然面对的事
内心是否流露一丝哀伤？
2020.8.11
作 者 简 介
zuozhejianjie
杨瑞福，男，1946年生于上海，上海市作协会员，正高级高工。在四川德阳生活38年，从1979年开始写诗和散文诗，八十年代起陆续有诗和散文诗发表在《星星诗刊》《黄河诗报》《扬子江》《上海诗人》《散文诗》和《中国诗人》等多种诗歌报刊上，目前担任《诗乡顾村》诗刊的责任编辑、《散文诗博览》的副总编和顾村诗社的名誉副社长。主要代表作有诗集《把阳光贴在窗棂》；获得过上海和国内多次诗歌比赛的奖项。
《诗人样本》推介当下最活跃
最具特色的一线诗人
力塑当代诗人群像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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