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三观不同，没法沟通

被刘震云的作品吸引，一定是从小说《一地鸡毛》开始。

男主角小林的工作生涯，就是我们每一个普通工薪人家的孩子踏上职场后的写照。一地鸡毛，我一直以为踏入职场后，只要勤奋、善良，就可以得到领导的提携，同事的喜爱，直到在工作岗位上跌得乌眼青，才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了被边缘化，被排斥的命运。正在职场上各种苦痛挣扎时，读到了《一地鸡毛》，不记得是在《收获》杂志，还是《小说月刊》，总之是一气呵成，无数唏嘘与感同身受。

没想到，更颠覆我对中国文学认知的，不是这一篇真实又平凡的都市小市民文章，而是由于人心难测，诚信缺失，谁都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说贴心话的人，于是从上到下，谁都生活在孤独里的故事——《一句顶一万句》。

故事很冷，冷的幽默，无数的人因为执念，过完荒诞的一生。

但让我最感叹的是其中一位意大利天主教传教士，出于对信仰的热爱，将五十年的光阴全部在河南的一小镇延津，正如莫言喜欢书写他的高密东北乡，刘震云喜欢书写他的家乡延津。

意大利传教士的名字很长，因取的中国名字叫做詹善仆，当地人嫌麻烦，全叫他老詹。老詹却只收了八个信徒，哪怕是耶稣还有12个信徒呢，可老教士尽了力了，到了年迈，还被年轻县长赶出好不容易建起的教堂，并将其改为学校。

老詹无奈，寻了一处破败的庙里存身，每天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他能多收点信徒，早点收回属于自己的教堂。哪怕无处容身，他依旧沉迷于传教，看到同样喜欢抽汗烟的杀猪佬老曾，他动员他信主，老曾说，“我凭啥信主？我跟他一袋烟的交情都没有。”

老詹吭吭着鼻子，“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去。”

这本是人类终极需要解答的哲学问题，但对于活一天算一天的老曾来说，根本不是事，他说，“我本来就知道呀，我是一杀猪的，从曾家庄来，到各村去杀猪。”

老詹脸憋得通红，摇头叹息，又劝，“你总不能说，你心里没忧愁。”

这话倒说到老曾心坎上，便说“那倒是，凡人都有难处。”

老詹拍着巴掌，喜不自禁，“有忧愁不找主，你找谁呢？”

老曾马上追问主能帮他做啥？

老詹说主能马上你知道，你是个罪人。

老曾立马急了，“这叫啥话？面都没见过，咋知道错就在我哩？”

正是话不投机，三观不同，所处阶级、层次不一样，根本就是鸡同鸭讲，累个半死，争上半生，谁也不懂对方。

但老詹是个执着的，又耐心开解，“主他爹也是个手艺人，是个木匠。”

本以为可以让老曾多了亲切感，没想到老曾说，“隔行如隔山，我不信木匠他儿子。”

当时我读到这段，一会儿笑得打滚，一会儿又静默掉泪。这人世间啊，谁能懂得了谁呢？你以为是为了对方好，可对方只觉得你是想害他。尤其是相互一有隔阂，对方便没有做对的地方。

书中无数的人物，杨摩西，牛爱国，一生不过是想寻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却百寻不得，得而复失，一生都在寻找，仿佛一生在路上，才是我们的现实生活。

老詹传了一生教，却一直处于教士的最底层，信众少，曾经教堂也失去了，贫困孤苦，却从无怨言，因为想去听瞎老贾弹的三弦，路上淋了暴雨，高烧后死去，死后唯一的遗产竟是一卷肃穆庄严的8层楼高的哥特式教堂图纸。

心中有梦，哪怕永远无法完成。可回顾老詹的一生，在一个愚昧的小镇传教，辛苦了50多年，只收了8个信徒，却从不肯退缩又荒诞又感人。据说这是由一个真实故事改编。

毛姆在小说《面纱》里，也有西方传教士不畏艰辛东方传教的故事，但那里的画面，至少还有着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吃穿用度，都是高普通人一等的，而不是刘震云笔下的贫困的乡村。

老教士至死没有收多几个信徒，但他得闲就写信给远在意大利的妹妹，他从二十岁离开意大利，就再也没有见过妹妹，父母相继离世，他都没有回国，唯一的说话途径就是写信给妹妹，一写四十多年。

虽然现实可怜，但他信中向妹妹描画了自己的理想——他在延津的教堂非常雄伟，天主教在延津从无到有，已发展信徒十几万人。妹妹忍不住告诉自己的孙子，他的哥哥是多么伟大。小孙子用歪歪斜斜的意大利文写给老詹几句话，“舅老爷，虽然我没见过你，但我想起你，就想起了摩西。

虽然写给妹妹的不是真相，却是他的理想，可没想到，他没有完成的，他的孙外甥完成了，多年以后，他的孙外甥成为意大利米兰大教堂的教宗。这不得不说，是一个传奇。

因为读了《一句顶一万句》，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些事情，很多时候我们生气，不是生别人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明明对方是个不值得的，你还气个半死，真是蠢不可及。

刘震云说：遇到小事，可以指望别人。遇到大事，千万不能把自个儿的命运，拴到别人身上。

对于三观不同，没法沟通的人，无需用心用力，保持距离，才是最佳解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