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傍晚，对面16楼的男子准时出现在阳台，就着半昏半明的夜色吹笛，远远的看不清楚，他吹的是藏笛、蒙笛还是侗笛？
我常常偷偷依在窗后往对面望，又怕他见到我在听他吹笛而害羞，又怕他以为无人听曲而无聊，不管阴晴风雨，他每天依旧立在阳台顾自吹着，却不知对面的邻居早已柔肠百转，思虑万千。
去年此时，对楼男子初试笛音，听着间间断断不成曲调的长短不一、时尖时闷的噪声，很有些无奈。好在小区居住的人虽多，傍晚归家的却不多，哪怕我提前归来，听得呕哑嘲哳难为听的，也可以忍受。
远远地望过去，那吹笛的男子应该年过五旬，我常想象，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有这样的爱好，人到中年，竟然坚持了这么久，不容易啊！从来不见他的家人出现，从那紧掩的窗门可以看出，家人并不喜欢听，否则怎么会不出来欣赏、鼓励？可是他每天练习，从差到好，一步一步，从不放弃！人到中年，还能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多么可贵！
傍晚六七点，正是煮饭烧菜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谁会在意窗外的声音呢？可是我家很少煮饭，万一早归，不是泡茶就是看书，缥缈的曲声传来，倒让人浮想联翩。这半年来，他进步飞速，从年初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到《草原牧歌》，今天吹的是不知名的曲目，只觉得悠远、清越且悲廖，应和着这初冬微雨的夜晚，分外惆怅。
正好手握COSTA打包回来的拿铁，依在冰冷寒湿的窗外，一口热咖啡，一边听着轻柔又辛酸的笛音，有缓缓的热流从胸口往上慢涌。这一年，又到了收尾的时候，可我竟不记得今天是12月9日，时光太仓促，它像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将所有我们珍惜的过往一一斩断，全不肯留下些痕迹。
年少时，每年的12月9日，不管大雪还是小雪，只要天上没下刀子，学校一定要举行纪念12.9运动长跑活动，而我是经常上场的运动员。说出来没人信，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跑了那么多次的10公里，每一次都跑得半死不活的，偏偏一直生猛着没有倒地不起，下一次的跑步就躲不掉。
何况我也不好意思躲，作为班干部，遇到难题时，不是必须要迎难而上吗？反正每次跑步，我都没放过，只是比赛结束后的一周活得艰难，上楼还好，下楼时小腿肚子简直抽筋般痛不欲生。可是，宿舍在三楼，教室要四楼，哪一个也不省心啊！
每一次跑步前，大周都要提醒我，“你不要跑！你组织好就行了。谁谁谁比你跑得好，让她上嘛！可是班级里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个个都要珍惜羽毛，不是害怕，就是来月经，再不就是跑不动，反正肯上场的，除了郭小羽、王铁花，就是毫无办法的我了。好在每个班级只有三个女生指标，要是四个，嘿，只能下死命令，拉下脸来抓阄。平时再要好的女同学，到了长跑时，总躲得远远的，除了团支部书记郭小羽是自认躲不掉，运动颁奖王铁花是真心热爱，就只剩下爱逞强的我，哦，我是班长，上哪说理去？
大周是副班长，是打他一拳你先要揉拳头的狠角色。我总笑他是吃铁砂子长大的，怎么就长了一身的铁嘎达肉，这样子下去，谁敢与你做朋友？万一你发火了，打别人一拳，你还没用力呢？别人已经满地找牙了，说不定是尸骨无存啊！不能想呢，太恐怖了。
他总是咧着大嘴傻笑，作为一个表达能力欠缺的男同学，但凡与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同学斗嘴，除了闭嘴，哪有机会反驳半句？但凡你驳嘴半句，对方早有一百句等着你。明智的大周总是傻笑，一直到毕业，他还是傻傻地咧着大嘴，望着我们一个一个又一个地离去。
时经多年，同学们再次相聚，我没去，他也没去，聚会的同学通过QQ视频连通天南海北的同学，望着眼神依旧年轻、身材却早已变形的同学，有无数道热流涌上脑门，想哭，拼命忍住，一个接一个地逗着趣，说着最近的情况，回忆着青春时光，无数美好的画面像一帧帧定格的旧电影扑上脑海。
问起大周，与他同在一个城市的刘勇笑得抽搐，满眼的菊花盛放，跟革命英雄纪念碑前永不凋谢的花圈一样，久久不肯收敛，抽抽搐搐地抖了几分钟，这才说他哪敢来同学会啊？就是同事聚会他都不敢去！自从娶了个恶老婆，不但要上交工资卡，上下班定时定点归家，而且周末必须随叫随到出现在眼前，哪怕回父母家亦要随时接听电话，但凡有未接电话未及时回复的短信，必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
听到这里，想起那个一身强悍铁塔般的大周，不敢相信这个被奴役被折磨的人是他！几乎想吼出一句：妈的！打她！一巴掌拍过去，打她个满地找牙！这女人是欠揍吧！
话到嘴边，好在还有残余的清醒半分，到底忍了回去，假装跟着娱乐一番，嘲笑几声，可是心里面好酸！我那好兄弟，怎么就沦落成这样悲惨的地步？这还是那个凡事冲在前面，打架第一个动拳头的猛汉吗？那时候，但凡我班与其他班级有些冲突，只要他出面，哪有解决不了的事？东北大馒头般的拳头一出，哪个男生敢不思考一下后果？可是，这样强壮威猛的男人，居然会被老婆欺负成这个熊样！
不敢相信！不肯相信！不能相信！
心会痛。
想起他温柔腼腆的笑容，想起他关心体贴的话语，想起他无时无刻的支持，想起曾经欢笑无忧的岁月，有一串串的眼泪喷涌而出。
与高大全说起，怎么会有男人被老婆欺负成这个样子还不反抗？高大全斜着眼睛思考了几秒，眼角猛然爆发出两朵菊花，一眼的坏笑，说他是不是有病啊？该不是床上功夫不行吧？否则哪能被老婆欺负成这样还不反抗呢？
气得我一脚踢过去，不肯听他的胡说八道。然而高大全很兴奋，但凡说起同类床上功夫不好，这对男人就是一个鼓励，证明了自己的不凡。
但凡想到这一点，女人就会鄙夷这些低级乏味无趣的男人。其实生活中有无性生活，性能力好坏并不是最重要的。
性能力再强，是个穷光蛋、或者乏味无趣的人，女人也不会爱他的。
与女友说起大周，兀自在那伤心，女友大笑不已，说这也许就是他们夫妻生活的情趣，他就喜欢被她管得死死的。也许他从小没什么人关心，一直渴望着被一个女人牢牢地管住。这下好，不用出去喝大酒抽大烟耍大钱，全部脱离了低级趣味，过着小资的二人世界，不是挺好的嘛！子非鱼，蔫知鱼之乐？
听到这里，豁然开朗，神清气爽，为兄弟祝福，为他的幸福开心。
多年来一直是COSTA和太平洋的常客，尤其是COSTA，尤喜他家的咖啡，感觉更加香浓细滑，虽然只喝拿铁，亦喝得满足妥贴。想起木心写过咖啡评传，唯独没写拿铁，是为一憾。很少喝星巴克，感觉那是年轻人放松的地方，从头到尾不是我的菜，然而女儿与她爹极喜欢，各自办了卡，不时去喝上一杯积分攒换杯，我只笑笑不参与。
感觉代沟不止一个光年。可是，我喜欢COSTA，他们喜欢星巴克，又有什么不好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只要他自己欢喜，别人的想法有什么相干？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最大的胜利。
是谁暗中将流年偷换，我头顶乌黑油亮的长发慢慢不见了，今晨醒来对镜梳妆，赫然发现四五根银亮的长发遮掩在越发稀疏的薄发间。
对面的笛声停了，轻轻打开窗，望着他推窗进厅，终于不见了踪影。如霜的夜色扑面而来，冬天是实实在在地来了。
亲爱的同学，亲爱的朋友，珍惜！珍重！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重，冬天是实实在在地来了，而春天，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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