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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桥街

向桥街

安徽省的西南隅与湖北省的交界处,全是高低起伏的群山,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峦,居住在其南面的乡民们叫它古角山。这座山虽没进入史册中的名山之列,却也颇有其自身的特点:由山脚至山腰浑圆雄阔,而至山顶又迵然变形,远望呈三角形状,黑森森地嵌入云波涌动的高空。由古角山中朝东南方向过安徽省,或是朝西北走下山脚,向湖北蕲春县走来,道路都很崎岖。那山间所谓的路,很窄很陋,在岩石林洼间飘忽迂曲,这些艰难的羊肠小径,究其来历,其实都是自古以来砍柴人、伐竹人、伐木人、打猎人等等各色各类的乡村谋生者,从荆棘荒草中踩踏出来的,在燃油机械、机车没上山之前,这些山中小径若是有一年没人行走,第二年就势必会被汹涌如海的山草所覆没。

高耸的古角山孕育出了一条河,关于山脚下这条时盈时竭、流量较小的河流,流经各处,乡人们所称呼的名字也不相同,无不体现了这山下河边人创造性的富裕。最开始的一段河流叫“圣子河”,接下一段叫“博士河”,再向那下游处,人们多数是叫“白水河”。随着河水的静静向前流淌,伴随左右的道路也愈加平坦了,变宽了,周围的地势也愈来愈开阔了,目之所及,因清冽河水的常年浇灌濡养,山洼平畈上多数都是丰美肥沃的水稻田。在圣子河向前流动的一处交通要冲平畈上,有一处坡度不算大的山岰,当地人叫“献富岰”,这处人民在数十年前并不富足,之所以采用了这个富贵气息的文字做地名,想毕是寄托了某种希望,亦或是埋藏着一个荒凉了的远代故事。

献富岰立在河畔平畈的中间,圣子河的左侧,对于爬山上岭早已习惯了的乡民们,它位于东、西两端交通要道上的坡度,远是在人们的忍受范围之内的,立在高处,有夏天不怕雨涝墙脚的好处。因这种种的原因,在解放后,献富岰就成了政府办事的中心地,渐渐地,这处徐缓的山坡上也出现了医院、中学、邮局、供销社、粮站等等每个小镇上都应有的类似机构,待各色各型的房屋建多了,一眼看去,这里山岰的感觉就在悄然地淡化,俨然就是一条街道。于是,献富岰的称谓只限于一些弓腰龙钟的老者们的口中,年轻一代们在相互谈话时,是不喜欢用那个因遥远而寒疏了的称谓的。因地处向桥村与王榜村交界处,乡名叫向桥,故对于这条历史不算长的街道,人们也就顺乎自然,音节响亮地叫起了“向桥街”。

向桥街若用现代城市的眼光来衡量,它真的是一个身量短小的乡下人,朴素而简约、含蓄,毫无粉脂奢靡之态。一条汽车路横贯中间,几个办事机构历历在目,走上街心左右四顾,欲买何种物品上哪间店铺,一目了然。最东边原是食品供销社旧址,现早已因不合时宜而撤销无闻了,由东向西数,依次是财政所、乡政府、日杂供销社、医院、中学、邮政、银行和粮站。

记忆中,粮站处在向桥街的最西端,也正是处于公路开始爬坡的靠山一侧,这处的库房修建得高大宏阔,俯瞰着前方数百、上千亩的平畈稻田,库房的墙壁都是用上好的石灰精心粉刷的,处处都很洁净干爽,屋顶是七、八十年代生产的机瓦,土红色的,四四方方像一本翻开的书,一块约有两斤重,这种机瓦的防雨效果很好。这种机瓦盖在房顶上,红红的一片,在乡下人看来,那屋子无疑就有了一种夺人眼目的富足气派。

乡间的七月间,第一季水稻成熟了,四处田畈里一片金黄,乡民们在经过“双抢”拼搏,插完了第二季的稻秧后,接下来便是紧张的“送粮”工作。在那个年代,“支持国家搞建设”,“送军粮”……是所有种田人都明白的道理和天然义务。尽早完成送粮的任务,是那时种田人的普遍心愿和一种骄傲,这个任务完成了,走在田野里心里便获得了这一年度的坦然。

在因太阳暴晒而路面呈黄白色的笔直的白水河公路上,一大队乡民们排成一道长长的、松散的队伍,顶着烈日,逆着河水的方向去向桥粮站送粮,人人挑着新收的稻谷,一步一步擦着额上的汗向前赶,这个场面的规模和气势,是绝不输于今天城市里各类的商场开业和广场聚会的。那时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头顶烈日如火,通往向桥街粮站的公路上,一张张酱黄的面容,黑红的面容,烫脚的土路,豆大的汗珠,吱吱作响压得弯成弧形的竹扁担、栎木扁担,绷紧的黄麻绳索,绷紧的黑色山棕绳索,身前身后两只晃荡着的箩筐,装满着黄澄澄的新谷……这一切构成了那个时候的难忘画面。因路上送粮的人多,都是挑着箩筐重担,大家都是汗水淋漓的,视线不佳,路面也不够宽,常常发生一些小的碰撞事故。我读小学时,听奶奶说爷爷在送粮的路上被后面骑自行车的人撞倒了,谷子洒了一地,当时爸爸气呼呼地要去找那人论理,爷爷在家里说算了,说那年轻人是一时没注意,也算懂事的,出事后他帮爷爷在路上收拾好了谷子,并帮着挑了好远的一段路程。

那时为了保障国家粮食的存储安全,粮站在收粮进仓时是很严格慬慎的。在粮站巨大仓库的大门口,人人都手持扁担,严肃紧张,依前后顺序排着队听候收粮员的裁判,收粮员操弄着一种检验器,当听到说:“可以,你的谷可以过磅秤进仓。”那人便喜上眉梢,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空着箩筐回去了。若是听说“不行,你这谷不达标,不够干”或是说“你的谷淋雨了,色泽不好,黑了,不能收的。”这人便脸上一白,焦急起来,一连声地求情收下,但往往是没用的。常因此事,收粮员与农民们发生口角的事总是不断。粮站外有一处混凝土晒场,运气好的人可以占据着,把挑来的谷子再晒一遍,顺利完成送粮的任务。运气差的人,大汗淋漓地挑谷来,检验不合格,就又要大汗淋漓地再挑回家,待有好日头出来再晒,再一次地挑向粮站。刘寨村有一农民,听说因一担粮来回反复送了三次,仍没达到进仓的标准,最后生气了,把一担稻谷扔池塘里去了。

向桥街上与乡民们的生活紧密相连的,除了日杂供销社外,便是街心位置的猪肉铺。那时乡间各类喜丧事情,无论是送礼者,还是操办者,都离不开猪肉。在向桥街收猪卖肉的人,向桥村人和王榜村人都有,各有一副肉案,在中学大门外和医院大门外,各据一处,两副肉案凳整齐相对,很是对称,让乡人们有了一种选择的余地。王榜村的卖肉处最初是王迪雨和王惠德两家合伙经营的。那黑油油厚墩墩的猪肉案凳,是用一段巨大的圆樟木从截面一劈为二做成的,放在街道的中央位置十分显眼。常有乡下的流浪狗卷着尾巴溜上街道,四处转悠,若瞅见围观买肉的乡民们散去,卖肉的人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那饥饿的狗会放肆地扑上肉案找食大噬。这时卖肉人会猛然惊醒,气急败坏地操起斩骨板斧去追打饿狗。有时就会有一只狗身上血淋淋的,嗷嗷哀叫着向街道的东边,桥上湾那边逃去。

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发展,向桥街中那东西两端的坡度,总有些与时代的主旋律有些不合拍,它常让主办街道建设的人皱眉束手,左右难安。在平坦的地方好做各种建设,在坡道上建房做规划,总是有诸多的欠缺不便利的。于是,给向桥街降坡,就成了九十年代中的一件大事。

那时候,在政府的动员号召下,向桥乡周围几村的乡民们在冬闲季节,一大早就各各扛起种田挖地的锄头,在划好的石灰线内挖土、运土。那土质是暗黄色的“毛骨土”,是土壤变成石头的中间过渡产物,十分坚硬,一锄头挥下去,常见有火星冒出,有些人的锄柄就此折断了,有些人的锄刃卷口了。在没有现代化机器的参与下,人类凭手工改造大自然,那场面总是难免有些尴尬的插曲发生。好在街中乡医院的下方有向桥村人王国雷开的铁匠铺,主营业务就是给乡民们修补锄头。那个冬季降坡的工程没完成前,那间铁匠铺的丁丁当当声也就跟着没有停歇,在寒冷的冬夜,煤屑满地的黑旧店铺里,那烧红了的锄头分外耀眼,红光总是投射到街心的路面上,那铁墩上丁丁当当的锤打时,时常是要响到半夜方能停。

在四乡民众的同心协力下,向桥街的坡度降下了一些,街中公路也拓宽了。那时很少有漂亮气派的大汽车来向桥街,街道上整日奔跑的主角是本乡的手扶拖拉机。那种拖拉机在乡间大多没有得到好的保养,一上坡就冒黑烟,并且一路颠簸一路滴黑色机油。它的外形也很不好看,机头与机身的比例严重失调,特别是当这种拖拉机满载一车柴草时,远远望去,前面一个小小的机头,牵引着身后小山似的一车货物,看着就让人感到有些滑稽好笑。这种拖拉机爬坡能力特差,简直让人绝望,不过,在行下山路和平路时它倒是向桥乡的运输好手,特别适合向桥乡的柴草等物品向县城方向的运输。

居于古角山山腰海拔位置的狮子堰村、棠树岭村、唐山村向来盛产柴草,丈余长的茅草满山满岭都是,年年砍伐不尽。这几个村新修的山间公路虽迂回曲折,土质路面上凸凹不平,但是还能保障手扶拖拉机空车上山、满载下山的行驶的。向桥街及西边以下地区,都是田多山少,乡民们的日常生活对柴草的需求量很大。于是,在每年的冬月开始,每天下午总有一辆辆手扶拖拉机载着小山坡似的柴草,由古角山中腰部位置小心翼翼地爬下公路,慢慢地驶过向桥街道,经过乡政府、商场、医院、中学等处,吭吭吭噪声剧烈,一路滴着黑机油。原先街道东边的路较窄,不足一丈,两侧农户人家的土坯房的大门白壁上,常被拖拉机上横过的柴草划出条条痕迹,如此年年月月,一天又一天,那一排紧挨公路边的房屋看上去就更加富有古老沧桑感了。(写于2018/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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