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何的病逝，让柳永伤心许久。难得的好朋友没有了，难得的进身之阶也没有了。怎能不伤心？
这一年，十四岁的晏殊以“神童”之名入试，被赐同进士出身。
而已经二十一岁的柳永，却茫然不知前途在何处。
在杭州停留了许久，他前往苏州。换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换一种运气。
这里不只有乡间里的吴侬软语，还有烛火下的夜晚迷离。柳永爱死了那灯火，更爱死了那氛围。正如他写的《玉蝴蝶·五之三·仙吕调》：
是处小街斜巷，烂游花馆，连醉瑶卮，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
当时。绮罗丛里，知名虽久，识面何迟。见了千花万柳，比并不如伊。未同欢、寸心暗许，欲话别、纤手重携。结前期。美人才子，合是相知。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体验？简直就是夜夜笙歌。
没过多久，柳永又来到了扬州。
他完全了解，在两百多年前，杜牧曾经在扬州，一样地沉迷着这里的山水。所谓“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但柳永并不清楚的是，多年以后，金国完颜亮大举南侵，占据扬州，曾经的灿烂辉煌转瞬间灰飞烟灭。
再后来，白石道人姜夔经过此地，目睹了经历战火之后萧条的扬州，忍不住叹息“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柳永在扬州的时候，桥边芍药，正在灿烂地开。二十四桥的明月，温暖地挂。
清代沈雄在《古今词话》里说，柳永在扬州之时，和一个青楼女子感情甚好，临别以杜门为期。后来，他去了京城，因日久未还，那女子另有新欢。柳永觉得很不爽，就给这女子写了一首《击梧桐（中吕调）》：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雅格奇容天与。自识伊来，便好看承，会得妖娆心素。临歧再约同欢，定是都把、平生相许。又恐恩情，易破难成，不免千般思虑。
近日书来，寒暄而已，苦没忉忉言语。便认得、听人教当，拟把前言轻负。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试与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那女子看了这首词，十分愧疚之余，只好以身相许。据说，关汉卿按照这个故事进行演绎，写出了《钱大尹智宠谢天香》（又名《柳耆卿错怨开封主》）一出杂剧。
这个剧情有点扯。
说是书生柳耆卿流寓开封，恋名妓谢天香，简直是没有心思进取。他的好哥们钱可，时任开封府尹，担心其志堕，设计佯娶天香为妾，以绝其念。三年后柳得状元归，钱始道其故，以谢归柳，竟成眷属。
这个故事，怎么着都有一种“兄弟放心，你老婆我帮你照顾好”的意思在里面。
都说是故事、小说，源于生活。想必是柳永还真有这种故事。要不然，主角咋就不是“启书有益”。
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冬。柳永离开留恋的江南。无论如何，要赶往汴京，要去参加公务员考试。
站在城墙下，二十一岁的柳永踌躇满志：帝都！哥征服你来了！
北宋的都城，实际上有四个。河南开封排在第一，名曰“东都”。外城十三里，内城七里，周围城门十二座。
这时候的帝都，经历了较长时间的太平，群众生活祥和安乐，城市建设繁华热闹。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说：
“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这一切，柳永其实很熟。当年还是孩子时候，就曾经来过。不同的是，这一次，下了雪。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柳永在自己的《迎新春（大石调）》一词中，写上了帝都汴京元宵节的狂欢，也写上了月夜游人的欣喜。毕竟，这时的帝都，距离赵匡胤陈桥兵变，已经休养生息四十多年。
物质生活一旦上去，精神生活就必须跟进。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帝都咋可能少了浅酌低吟？
宋代以来，市井新声开始产生，正所谓“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唐五代的词调，基本上都是短小的曲令，到了宋代。再也无法满足群众的需要。
咋可能几十年都唱一个小调呢？我们要创新！于是，慢词应运而生。
所谓“慢词”，就是慢曲子，调子长，拍子缓，在音乐上变化繁复，悠扬动听，一般字数比较多。
这里，我们不得不复习一下知识。
词，是配合隋唐以来流行的新音乐（燕乐）的歌词。自从燕乐诞生之后，单调沉闷的古乐，已经开始被逐渐淘汰。不管是雅乐，抑或是俗乐，都被燕乐充实。在这种背景下，短句的歌词，就应运而生。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新的音乐和文学，受到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欢迎，一度成为当时的文化潮流。推动潮流发展的主角，自然是勾栏瓦肆里面的歌伎。
注意，此“伎”非彼“妓”，主打卖艺。
但是，曲子唱久了，就让人逐渐生厌。陈词滥调不行啊！再这样搞下去，各大夜场的交易流水已经下跌了百分之四十！
柳永初到汴京，正好赶上了新声的起步。他自己就十分喜欢写这种长调的词句，加上才思泉涌，很快就混入了当地的文化圈（时尚潮流圈）。
叶梦得在《避暑录话》卷三中说：“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阴差阳错，这一年，正是大宋礼部乙巳科会试。但因为没有及时办理准考证，错过了。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柳永在江南的作为，父亲柳宜早已知悉。作为工部侍郎这么高级的领导干部，咋可能让儿子继续放纵：“你给我在家好好复习，必须参加科考。”
寒窗苦读，哪有秦楼楚馆的乐趣？孔孟之道，哪有莺莺燕燕的销魂？这个书要读进去，其实很难。
正因为难，所以显得十分珍贵。
尽管有所束缚，但他还是要尽量抽空，前往灯火深处。
古代历史上，大宋的繁华屈指可数，没有之一。有最繁华的CBD、娱乐城，更有数不清的勾栏瓦肆、大小酒店，还有全世界最专业的足球团队。
宋朝并不会开展“扫黄打非”。青楼作为当时的高档消费场所，不仅合法，而且还会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甚至成为定点签约消费单位。
“伎”在当时是一个正当职业，献歌、献酒、献才艺、献殷勤。要想成为“名伎”，需要经过专业的培训学习，而且本身姿色要好。有貌有才的美女，谁不喜欢呢？
这些女子，绝对不会给你摆脸色，不会责备你为啥不上进，不会查看你的通讯录，更不会给你吵架。而是百般听话、温存，万分共情、理解。
当然，在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后，谈一场短暂的恋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一定的分手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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