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鳥的懷念

自從搬遷到這個新居，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聽到鳥鳴了，今天清晨突然聽到了鳥鳴之聲，那從遠方傳來飄來的劃破長空的清脆妙音，使我經久地浮想聯翩……

    原來，我的住宅雖然面積很小，但那裏有古槐、女貞、梧桐，還有一個不足半畝的小院子，實在令人愜意。每當我夜闌研習佛典時，院子裏清風颯颯，尤其是盛夏的女貞，不時地將它的芬芳往我的屋子裏灌，那真令人感到溫馨、感到恬適。

當初，我家由於孩子大了，沒有多餘的房間住，只得將陽臺封閉起來，當作我的棲身之所。夜間，當我熄燈就寢時，窗外那被月光所投下的斑斑駁駁的黑色的樹影，簡直就是一幅色彩淡雅的水墨畫。對於禪家那種“月移山影到牀前”的意境，在我“住持”陽臺時，應當是親有體驗的。

然而，還有更加令人難以忘懷的，那就是每日清晨的鳥鳴與黃昏的宿鳥歸飛的情景，則是令人始終眷念的。我是喜歡夜間攻讀的，往往天明還沒有起床，這時，我特別感謝那些小鳥，它們自然地充當了我的司晨官。在我睡意惺忪時，那活潑的小鳥就唧唧喳喳地叫開了，讓貪睡的我理智地從床上爬起來，趕緊洗、嗽了去上班。還有，周日的閒暇時間，一個人獨自坐在這個兩平米的陽臺裏，靜觀那在樹枝上飛來飛去的小鳥，它們是那樣的天真爛漫、那樣的自由自在，高興了就彼此唱著歌遊戲。此時，我不由得想起《詩經·伐木》裏的句子：“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古人那寫物狀景的技巧，實在令人有如在目前之直觀美感。你看：那嬉鬧的小鳥們，它們樂壞了的時候，就互相打鬧起來；還有，那簷邊喜鵲，此時正在逗著新生的小雀玩呢！《周易》一書雖然被人認爲是卜筮之著，但我始終覺得它濃富文學的情趣，你看：那“鳴鶴在陰，其子和之”（《中孚》）兩句，不正是這幅圖畫的寫照麽？休閒時，我也偶爾聽聽音樂，雖然民樂中《百鳥朝鳳》的嗩呐聲音，使你覺得鳥鳴的熱烈，但我始終覺得它不如我陽臺前面的那些小鳥的唧喳那般宜人。儘管是周末我可以不早起，但我始終不討厭這些小天使的聒噪，絕不會如某些暴君那樣，爲了自己睡好覺，居然可以派衛兵去驅趕小鳥。你要知道，在迷糊的境界中聽小鳥的鳴叫，那才另有一番至味呢！須是心存淡泊的人，沒有殺機的人，他們才有消受這種美感的福報。

小鳥的鳴叫是無心的，它不會聽從主人的意願而停止鳴叫，也不受世間喜樂的羈縛，它了就鳴叫，老天也奈它們不何。可也有一些不懂事的小夥子來到我所住的這個院子裏打鳥，只有是遇上了我，就非把他們攆走不可。日子長了，他們知道院子裏住了這樣一位“不通人情”的大叔，每次都只能背著獵槍從我的院子旁邊悻悻走過，但無可奈何於我。

但在前些年，爲了解決居室的擁擠，我搬遷到了一個高樓鱗次櫛比的地方，那些建築純粹是一種“水泥罐頭”的堆疊，沒有房屋之間的空隙，沒有一顆樹，除了彼此可以望見的居室之外，看不見天空與月亮。儘管住房的面積擴大了，但是我總覺得這個空間變小了，尤其是久違了那令人心神怡悅的鳥鳴，總覺得生活中缺少了一點什麽似的。但我始終不願意養鳥，我認爲如果單純地爲了自己的享樂而犧牲小鳥的自由，那是無法使我感獲得欣慰的。也由於我陽臺“住持”時對小鳥的那番情愫，使我形成了傍晚到河邊林蔭散步的習慣。有一次，我散步時間比較早，發現有農民在攤點上賣鳥，我心裏感到很不是滋味，於是我將口袋裏僅有的鈔票全部陶出來給了那農民，從他那裏領走了籠中的小鳥，送到河邊的林蔭就全部給釋放了。我一看到那些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翺翔的小鳥，心裏就感到有一股暖流在躍動，一種由衷的欣慰油然而生。

如今，那久違了的鳥鳴又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爲此而感到欣慰，感到溫暖，但也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惆悵。那滋味兒我可說不出來，還是借李後主的“別是一番滋味再心頭”（《烏夜啼》）來搪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