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十記之一》鈔記

《西山十記》爲明人袁小修遊躒北京西山時所作的十篇遊記，是難得的文字清新的遊記小品。西山是指北京西郊的群山，包括百花山、靈山、妙峰山、香山、翠微山、盧師山、玉泉山等，是北京名勝景點之一。本篇所寫乃盛夏時游西山，路上所見有水、有魚、有荷花、有昆明湖、有青龍橋、有寺，山腰有古柏，以及農作的寺僧等。

文章的線索清晰，作者交代了從西直門出城之後，先經過了高粱橋。在高粱橋所見除了垂楊夾道之外，更有清溪如縈帶，其溪水澄澈，能徹見水底砂石。溪水中滋生着水藻與蔓生的水草，在流水的梳理下如同擺動的絲帶，而谿中小魚前後尾隨游弋，忽而又蹦跳出水面。溪流橫亙山麓，背靠山林，此間的禪寺毗鄰相接，只見在那濃密的綠樹覆蓋下，寺舍朱門相繼展現。此地林幽人寂靜，唯有林間啼鳥不時傳來陣陣輕脆的叫聲，打破這山林的幽寂，而林花紛紛灑落溪水之上，更是悠然自得。

過了響水閘之後，便聽到溪流汩汩，一路延及龍潭堤。這裏的樹木更加茂盛，溪面更加寬闊，青山綠樹簇擁着這一泓清溪，故有西湖之名。每當盛夏的日子，這裏怒放的芙蕖迆邐如錦綉，微風起處，芬芳馥鬰，自是分外宜人。惟其如此，此時紛紛出遊的士女便填塞道路了，此時臨流飲酒汎舟是最好的選擇。而後在青龍橋便稍事休憩，橋邊不遠有蘭若依山傍巖而建，是處古柏森森，而通往禪剎的石梯幾近千級。半山腰有座亭閣，其兩側千峰聳立，如翼一般屏衛着此閣，山嵐薄霧繚繞不絕。在其前面忽然開闊如鏡展開，垂柳擁堤，溪流潺潺，更有菜畦田塍相雜其間，在那蒼翠的林間還依稀可見村落。

下到水邊沿著溪流前行，便到了功德寺，此寺佔地寬綽，饒有野致，前面有清溪繞流，且有高聳的小橋供有人坐憩。此寺的僧侶大多從事農作，日薄西山之時，但見僧人或執畚或扛鍬或頭戴斗笠，他們唱著山歌歸來。也有老僧拄著枴杖漫步於田塍間，此時田中水光浩浩泛白，青蛙此起彼伏地呱噪着。啊！如此田家之樂，我不曾見著已經有三年整了，是夜便入住此寺。

通篇文字清新可人，讀之如身臨其境，誠難得的遊記佳搆矣！

附原文

出西直門〔2〕，過高梁橋，楊柳夾道，帶以清溪，流水澄澈，洞見沙石，蘊藻縈蔓，鬣走帶牽〔3〕。小魚尾游，翕忽跳達〔4〕。亙流背林，禪剎相接〔5〕。綠葉秾鬰，下覆朱戶，寂靜無人，鳥鳴花落。過響水閘，聽水聲汩汩。至龍潭堤，樹益茂，水益闊，是為西湖也〔6〕。每至盛夏之月，芙蓉十里如錦〔7〕，香風芬馥，士女駢闐〔8〕，臨流泛觴，最為勝處矣〔9〕。憩青龍橋，橋側數武〔10〕，有寺依山傍巖，古柏陰森，石路千級。山腰有閣，翼以千峰，縈抱屏立，積嵐沉霧〔11〕。前開一鏡，堤柳溪流，雜以畦畛，叢翠之中，隱見村落。降臨水行，至功德寺，寬博有野致〔12〕。前繞清流，有危橋可坐。寺僧多業農事，日已西，見道人執畚者插者帶笠者野歌而歸〔13〕。有老僧持杖散步塍間，水田浩白，群蛙偕鳴〔14〕。噫!此田家之樂也，予不見此者三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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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山十記：全文共十篇，此處選一篇。西山：指北京西山。西山是軍都山的分支，包括妙峰山：香山、翠微山、盧師山，玉泉山等。

〔2〕西直門：即今北京西直門。以下各地名，今天大部分仍存在。

〔3〕蘊藻：一種水草。縈：縈繞。蔓：枝蔓。鬣(liè)：獸類頸上之毛，如馬鬃。走：移動。牽：牽扯。此句言，水藻像馬鬃那樣被風吹得移動著，又像帶子一樣牽扯著。

〔4〕翕(xī)忽：忽然之間。文選·吳都賦：“神化翕忽。”劉良注：“翕忽，變化疾速貌。”跳達：同“挑達”，輕捷跳躍的樣子。詩經·鄭風·子衿：“挑兮達兮，在城闕兮。”朱熹注：“挑，輕儇跳躍之貌;達，放姿也。”一說，往來的樣子。

〔5〕亙流背林：面對著河水，背靠著樹林。亙(gèn)：橫斷，此處是迎對的意思。禪剎：佛寺。

〔6〕西湖：即后來頤和園內的昆明湖。

〔7〕芙蓉：荷花。

〔8〕駢闐(tián)：一作“駢填”，人多擁擠的樣子。

〔9〕臨流泛觴：指在水邊宴飲。大家列坐在流水之側，把酒杯(觴)放在流水上，讓它任意漂流，停在誰那里，誰就喝酒。

〔10〕武：半步。一般以五尺為步。極言小閣的飄忽輕盈之狀。

〔11〕屏立：像屏風一樣地立著。積嵐沉霧：形容嵐霧的厚重。嵐：山氣。

〔12〕寬博：指衣服肥大。

〔13〕道人執畚者插者：道人，此處指僧人。畚(běn)：草編農具，像簸箕一類的東西。插，同“鍤”，鐵鍬。

〔14〕“有老僧”三句：塍：田垅。浩白：形容水田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