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小心翼翼地把一切都保护起来
因为它认为自己的一切都容易破碎
它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没有枝叶、没有力气去拥抱
这漫长而无力的季节，它想起蜗牛
它觉得自己是另一种形态的蜗牛
它躲在脆弱的树干里，树干就是它脆弱的壳
它想到老去，还有那么久
途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是伐木者拦腰截断，留下一个半死不活的树桩
还是被雷电击中，浑身烧焦却苟延残喘
它等着它的死，每一种无法干脆死去的猜测
都使它呼吸短暂地凝滞
然而在大自然里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意外
没人知道，恐惧像黑夜笼罩在它的身上
它哪里也去不了，它意外地出生为一棵树
聆听了许多经过它的生物的故事——
曾经有鸟儿在它身上筑巢，它见证了它们
生育、繁殖与迁徙，它们把它当做朋友
告诉它地球另一面的故事，那里的天气
那里的食物，那里的溪流，那里的人
它们说那里的树的样子和它不一样
它问它们，那里的树会和它一样惧怕死亡吗
它们说，那些树都很安静，都做着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是的，它们似乎不需要睁开眼睛
它们都睡着了，在睡梦中呓语，偶尔被听见
并不会和它们交流，特别是交流死亡这件事情
我们都不需要想太多关于死亡的事情
你也一样，别想太多，我的朋友
然后它们飞走了，这一窝小鸟
时间过了一年两年，它没看到它们再飞回来
它没再看到它们，虽然它很想知道
在地球的另一端，那些树都做着什么样的梦
有一次，风抚摸着它的肩膀，停留了半晌
它开口和它说话：嘿朋友，你今天看起来不忙
它回复它说：我是来找你确认一件事的
“什么事情呢，我亲爱的陌生朋友。”
“我在想，多大的风能把你吹倒。”
“你是来要我命的？”
“我只是好奇，因为其它朋友和我说，这里有一棵很期待死亡的树。我很好奇我能不能帮到你。”
“噢。那确实是我。谢谢你，能早点死去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种幸运。”
“你为什么不想活着呢？如果你积极一点，没准还能长出新的枝叶来呢。你现在太单薄了，看着有点脆弱。”
“噢，是的，我想你说的对。我的身体里面大概还有新的生命可以生长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活得太久了，生长对我来说是一种太痛苦的想象。我如果不是一棵树就好了。”
“那你想成为什么呢？”
“但我只能是一棵树，从出生开始就是这样，我只能成为一棵树，只不过是有细瘦和茁壮的区别而已。”
“不，你的想象力有点匮乏了。我见过很多树，不只你说的那两种样子。”
“大概是因为我不够高，也不够壮吧。”
“我的朋友，你再继续长长吧，你会知道自己是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的，我会再来看你，但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更猛烈些。如果你真的承受不了，我会在你真的断裂那一天把消息带到其它，我们都会想念你的。”
“噢不，不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不过，你们会想念我什么呢？”
“我们会如何想念你取决于你的生命如何生长。再见，我的朋友，这是今后见面我最温柔的一次，希望再见到你你更高大。”
“噢！希望我活不到我们再一次见面，生命里麻烦的事可真是太多了！”
“别抱怨，用力生长吧。”
“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哈哈，我的朋友，你们的对话我全听到了！”
“你是谁？”
“我在这里，我是雨，这里太久没有下雨了，我赶了很久的路才来到这片地区。”
“你下吧，我确实渴了很久。”
“为什么你如此细瘦，你的枝叶都去哪了？你的手臂只有几条，而且都是断的。你的枝叶呢？你这个样子我该怎么拥抱你？”
“别管它，你就下吧。下吧，最好把我淹死！”
“真是奇怪的愿望，不过能不能实现可不在我，这全看上面那朵云！我只负责暂时逗留，也许能帮到你，也许也帮不到你。不过，一切愿望在我看来都是合理的。”
“唉，你下吧，我的心里有一场山洪，它能冲垮一切，我多希望它能把我冲走。但来到这里的雨都太小了，太小了，既不能给我带来生命，也无法给我带来死亡，你们都太小了。”
“这可不是我能为你实现的愿望。”
“我知道，无情的雨滴，我什么都知道。干完你的活就走吧，我会独自留在这里，就像每一次一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孤独的树啊，渴望死亡的树，逃离不了这里的树，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能再次看到你吗？我是照在你身上的光，无论多么黑暗的夜里，无论多么明亮的白天，我总抱着你，明天，不，无时无刻，我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还能呼吸，你都能抓住我。抓住我，你就能够活下去。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一直都能听见，因为你是一棵和死亡长期相处的树，你听到的一切都那么大声，死亡的私语和我的细语包裹着你，我知道你更偏爱听见我的声音，只是你太胆小，偏信死亡的承诺，你懒惰地不去生长，害怕生长的疼痛，你知道一切，我听得见，你知道一切。树啊，回答我，你想更好地活下去，回答我，我们会相拥走向明天，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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