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妻

         憨子，是村里有名的酒疯子，就喜欢喝酒，喝酒就兴奋，兴奋就打老婆，打老婆就有乐趣。老婆一挨打，就像杀猪一样嚎，整个声音回荡在村里的沟沟坎坎，在山坡上撞来撞去，引得全村的狗也跟着一起吠。
       憨子，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头的短发，根根立起。长年不洗脸，眼角吊着一垞已经干巴的眼屎。只一件无袖短衫，本来白的，憨子硬是穿出灰褐的颜色。一身的腱子肉，精明强干，说话就像钉子掉到脸盆里一样叮当响。为人爽气，性格豪放，乐于助人，哪家有红白喜事，他主动帮忙，哪家农活忙，他会主动挑起。干活从不偷懒，工钱无所谓，菜有没有无所谓。有一点要满足：须有酒，
       憨子所有的家产就一条牛，他每天把牛像伺候爹一样，把牛牵到水草肥美的地方放牧，牛栏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专门配了一把刷子，经常站在水里给牛洗澡刷背。
      农忙时节，憨子给其他农户耕田耕地，以谋几个小钱。他挥着鞭子，但从来不真正抽一下，总是高声呵斥：对你这样好，不要不知道好歹。牛也听话，人畜干活卖力，谁都愿意请他两干活。工钱不论多少，菜也不要多好，酒也不要高档，但酒一定要有。喝完酒，就牵着老伙计二牯牛一起摇摇晃晃回家。
      一到家，一天疲劳后的好戏立马开始。序幕先是热闹的骂，接着开始暖场扔东西，再听到一片鬼哭狼嚎的幕后音，接着主人公出场，老婆披头散发的从屋里哭着往山里跑。配角也跟着出场，邻居杜老奶奶迈着一双金莲拄着一根枣树做的拐杖去山里找。好不容易把老婆花花劝回家，憨子已经摊开四肢，鼾声如雷，呼呼大睡。
      第二天，鸡鸣早早地在村庄里回荡起来，太阳照常升起。一切照旧，憨子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邻居的农田里，和他的好朋友二牯子一起使劲地在乡邻的田里耕地，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呢。经过昨天晚上的一顿吵闹，憨子似乎干活的劲头更足。
      一天，在劳累一天后的憨子回到家里，按程序开始了一天的最后节目：先是叫骂声在村里回荡，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锅碗瓢盆摔在地上的咣咣响响的合奏，再就是一阵抢天呼地和拔地而起的女高音。最后邻居吴奶奶的肩膀头带着憨子老婆花花的鼻涕和眼泪把她带回家，憨子按多年的套路又四仰八叉地趟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憨子看到灶上已经烧好的饭菜和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还有一张老婆留下的字条。原来，老婆不堪忍受憨子的折腾，终于在憨子折腾之后离开了憨子，去向不明。
      憨子定定地看了看字条，知道老婆终于出走了，还算镇定的他不慌不忙地从床底掏出一叠纸来，在门口的空地上烧了一堆纸钱。边烧边念叨：“老婆，没有什么给你上路，就烧点纸钱给你，你好好生活吧，我对不起你。”也算是对出走老婆的思念。然后，他像一把折尺一样，一节一节地打开、立起，牵上二牯子去干一天的活计。已经逃到外地的花花不知道能不能感应到憨子为她送去纸钱和祝福。
      憨子依然是给人耕地、种田和收割。只是喝酒之后，家里再也没有了吵闹和摔盆扔罐的声音，村里人几年没有看见他家里有过灯光。但大家提到憨子，依旧竖起大姆指：憨子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太阳依然还是那个太阳，给人帮长工打短工的憨子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他与已显老态的好友二牯子相依为命。这天，天已经大亮，等着憨子耕田的瘦子等得有些发急，找上门来。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他推开门，发现憨子合衣躺在二牯子身边，牯子也静静地躺在憨子身边，反刍着昨天吃下的食物，憨子手里抓着花花当年走的时候那张字条，再一摸，已经死了。瘦子像见了鬼似的，吓得像杀猪一样发出一声怪异的长啸逃走了。
     憨子死了，村长用牛栏的几棵松木，为憨子做了一口薄棺，就在出殡的时候，憨子老婆突然一个人孤独地出现在憨子的坟前。她抹了一把眼泪，她从怀里掏出一瓶二锅头，拧开盖子，倒在坟前，说：憨子，你喝吧。她一面烧着纸钱，一面怔怔看着火苗，那飘起的纸钱灰乘着热气不断上升，在空中打着旋，随风漫卷，一直飞到很远的地方。花花想：也许是憨子又在发酒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