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交

      这个叫法是很久以前的事，大约70-80年代，白马那一带的人说两个人的关系好就叫老交。好到一定的地步，也有结个干亲的，你儿子或女儿给我作干儿子或干女儿，反之亦然，那就由“老交”变成“老气”。
        二舅原来当大队支书，二舅母也不多出门，一个农村嬷嬷娘子，在家干活或纳鞋底。所以女人之间当老交的不多，一般是男人之间这样称呼。现在说女人之间关系铁叫作“闺蜜”，那时不着兴这样叫。女人之间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无非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去门口塘里洗衣，冬日里在一起纳鞋底，于是二舅母就一直默默无闻地在家当家庭主妇，煮猪食、烧饭洗衣、缝缝补补。
     二舅与村里的矮子是老交，这是公开的秘密，没有当村干部前，一起偷瓜、偷鱼，到隔壁溧阳茶场晚上偷采茶叶。男人之间的老交也无非是喝酒耍牌，自从二舅当了村支书后，二舅母与矮子老婆王大脚往来起来，不知道怎么她们俩就成了老交。没事王大脚就来我们家坐坐，有时帮忙给舅母浆鞋底，剪鞋样。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带一只小母鸡，或者一袋花生。所以王大脚每次来的时候，就是表哥和表弟最开心的日子，他们赶紧打开那只小小的布袋，把花生掏出来像馋猫一样吃起来。特别是那次王大脚送来那只鸡，母亲晚上把鸡杀了，红烧，通红的酱油，烧得透鲜，明亮而酱红色的汤汁，把表哥和表弟馋得围着灶台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差点把灶面前的地面跑出一条沟，还没有熟就开始用手在铁锅里捡着鸡块往嘴里喂。
       每次王大脚来，母亲不好意思，总是把家里的秋果、或者油炸豆腐果，还有人家给二舅的勇士牌香烟拿一盒大脚，让她事业回去给矮子，因为大家都知道矮子抽烟，白马人的规矩是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的。
       那天，舅母叫表弟把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送去给大脚。表弟不想给，因为那时穷，表弟一直想要这件他哥哥已经穿不上的衣服。可舅母还是说，送去给大脚姨，给他们儿子穿。舅母已经把王大脚当成亲姊妹了，直接让表弟喊她姨。表弟满心不情愿的把那件衣服送去给了大脚，大脚从屋里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见到这个稀奇货，表弟的表情一下子软下来，兴高采烈地把糖放在口袋里一溜烟地跑回来了。
       二舅吃过晚饭回来，打着明显带着浓烈的土鸡香味和乙种白酒的冲劲饱嗝。舅母说：“大脚这个人真大方，做事也泰气。”二舅知道舅母说的是什么，因为他昨天看到烧的是大脚刚刚长成的小公鸡，今天看到表弟在那里显摆两颗大脚给的大白兔奶糖。就对舅母说：“你们啊，女人知道什么”。

      舅母有些不悦：“这有什么”，好像大脚有什么不轨似的。于是反驳道：“你与她老公矮子不是老交吗，我们也是老交，这有什么啊。”
       二舅点了一支金丝猴香烟，吸了一口。说：“你看你们成了老交之后，王大脚多出来多少事：上次到村里买尿素，总共就那点计划，她一个人就要了一担，我还是把村里的斤两克扣下来给她的。”
        舅母说：“这是她跟我讲过的。”
      二舅说：“村里就两个读高中名额，本来是给李本富和周长贵的儿子，结果你非要多事，给了她儿子，搞得我还得罪了本富，人家现在见到我还扭头不理我。”
       母亲说：“大脚不就一个儿子吗，哪个不想上高中呢。”
      二舅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说“哪个人的儿子不是儿子呢，为了这个事，你和我闹别扭，几个礼拜不说话。”母亲一面洗碗，一面默默地听着，始终没有搭茬。
        “还有上回村里来了救济粮，大脚一家就要了一百斤。胡瘫巴子一个残疾人才给了几斤？”二舅刚刚说完，舅母把正在洗碗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摔：“不要说了，那个事我知道，怎么办呢，我们是老交啊。”
      后来，王大脚还是经常到舅母这里来，有时带些花生，有时整几枚鸡蛋，有时就在舅母这里吃饭。她帮忙做的菜也非常好吃，表弟经常对我炫耀，说王姨烧的菜非常香，说得我多想能在王大脚到表弟家来的时候也喊我一声。只要一来，表弟都高兴是不得了，乘舅母和大脚不注意就提前把东西掏出来吃，吃了就告诉我，让我联系他们吃的时候的快乐。王大脚也客气，对表弟就像自己子女一样，对表弟从来就是百依百顺。
      第二年，二舅从大队支书位置上退下来了，大脚也不来舅母这里了，慢慢地老交之间的来往也淡漠了。大概在二舅退下来之前，大脚要二舅给他们儿子寿喜安排在大队当一名民兵营长或普通村干部，二舅没有办。

     有一天，听舅母说，新任的支书很活络，不仅“老交”多，他老婆还结了好几个“老气”，走得非常热闹呢。
      二舅淡淡地说，他们也不怕烦，慢慢的他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