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

      林德清是乡综合执法队的临时人员，长相一般，扁平脸，扁平鼻子，眼睛细而长，人看上去像一条刀泥鳅。生下来，眼睛特别夸张，细长到有些可怕。好在是带把的，这样的长相村里人说，丑是丑点，有福相。

      谁知道他读书不行，小聪明很是了得。毕业后虽然没有考取大学，凭他的一双细眼和精明被综合执法队朱锤子相中。于是林德清就成了锤子手下一名得力干将。

      林德清整天骑着一辆锤子给他配备的电瓶车，走大街穿小巷，头发吹得干枯，像堆牛粪盘在头顶。他专门负责发现谁在搞违建，谁家盖屋多了那么一点面积。

     凭他那一双眯细眼，像我堂叔的杀猪刀，谁也甭想从他眼皮底下逃过。只要一发现目标，他就会第一时间通报给锤子。然后锤子就带领一帮众兄弟（工作人员），赶到现场，拿锹的，扛棍的，提耙的，朱锤子手里拧一把锤子，当然，那并不能砸倒墙。完全是象征意义上的锤子，就像当年诸侯或山大王手上的短剑，虽然不能杀敌，却极具号召力，就像权杖。

      那日，阳光明媚，正是盖房的好日子。正在这时，二三十人突然冒出来，往你那一站，威风凛凛，那架势，一般人家，早已萎靡。即使抖逼呵呵的想走出来说几句，但看到锤子手上的锤子，也矮了三分。

     房主福云赶紧丢下手上的活计，递上烟，不要，陪笑，不理。锤子慢慢的抬起手，邹了一下鼻子，里面的一撮鼻毛从里面探出头。锤子又伸出一根手指，不说话，眼睛定定的望着那正在盖的屋子。拉长了的脸像寡妇小店门口坐着的黑狗，缓缓的问：“这是谁家的房子？盖的时候跟谁说过了！”他故作深沉，把自己整成一个电影里的“老大”，不发火、不高声、深沉、阴森的样子，也许他觉得这就是“酷”。

       那盖房的福云自然心虚，又低头哈腰递烟，锤子用手轻轻的扶开递烟的手。冷森森的说：“明天必须扒了，走！”手一挥，众人哗啦啦的撤退。俨然电影一般。

      整个工地一片寂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像屋顶掉下来的一根钢筋“当”的一声。半晌，大家才回过神来。还是一位瓦匠师傅见多识广，凑上来说：“锤子不说了吗，不是说明天拆吗，真的要拆立马不给你拆了，赶紧找人啊。”

      福云如梦初醒。但无计可施，慌作一团，不知所措。其他师傅只能站在那里，干与不干“是一个问题”，不知所以。正在没主意时，林德清骑着电瓶车像幽灵一样飘然而至。

     他把福云喊到一边，左右看看，故作神秘而亲热的说：“兄弟，叫你自己拆，你还没有数啊，不然刚才还不就给你扒啦。”

      福云挠挠枯燥满是尘土的脑袋：“我也没有钱啊”。

     林德清把他肩膀一拍：“你这个死脑筋，谁要你钱了，你太小看了执法部门。那是犯法的，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他眯着那细长的眼睛，像白鹭的眼睛，锥子一样锋利，又似在启发。一旁窜出一名拎着瓦刀、精于世故又洞察秋毫的瓦匠师傅，他帮衬道：“人家也是替你着想，你就买几条好烟给他们兄弟们散散，不就行了吗。”

      “这个师傅说的是，我也是为你着想，不然，房子搞不起来，损失的还是你。几条烟和房子比比，哪个大，谁又在乎你那几条烟。”林德清赶紧附和，接着他跨上电瓶车，准备出发。

     福云一看，急了，一把拉住，“别走啊。”

     林德清用脚撑住车子：“到底怎么说？”

       福云抻出那根粗糙的手指，悄悄的试探地说：“两条烟。”

       “只能盖两间。”林眯着细眼，“我还要去跟他们汇报，还不知道他们肯不肯，我还要担风险。”

       福云一看有门，故意又弹出两根手指，抻出四根手指，说“要是四条呢？”

       林德清也来了精神：“那就盖四间。”

        人们一直以为他们这帮鬼，吃死人不露骨头，福云没有想到事情真的就这样解决了，林德清竟然这样爽快，他大喜过望，立马说：“那你等一会”。回头正好看到站在那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抖着一只腿的王寡妇，他赶紧说：“王嫂，去你小店拿四条极品大龙香烟。”

      王寡妇一听来了生意，扭着屁股跑了，后面一阵青烟。

      “不过今天晚上你务必要盖起来。明天早上要不能盖好，我就不能保你了。”林德清警告说。

        话正在说呢，王寡妇来了，一只胖乎乎的手里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递给福云，他打开望了一下，又递给林德清。林拿着黑色塑料袋往把手上一挂，直接走人。

       四间房子，一个晚上盖好。福云焦急的望着那拎瓦刀的：“师傅怎么办。”

      师傅笑盈盈的说：“有什么难，钱老爷当家。”

      “这个怎么说。”福云疑惑道。

     “我们见的多了，再多房子，只要你加钱，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一栋大楼我一个晚上也能给你竖起来。”他自信的说。

      “那好，工钱怎么说。”福云警惕的问。

        “包工，六百元一平米。垫工，每人每天六百元。不过垫工肯定来不及。”那师傅显然非常老道，似一个老把式。工期这样紧，也只能认了，福云一咬牙：“好，包工！”于是，师傅立即开始指挥，就像一场战斗至此拉开。张三、李四、王五各自为政，分工明确。从别的地方拖来拆迁的旧砖头、旧木料、旧行条、旧瓦，又从别的工地调来一帮工友，太阳灯亮如白昼，工地一片繁忙，有条不紊。

        第二天天不亮，一排四间的瓦屋屹立在村头，一切顺利通过。林德清到现场转了一遍，东张西望了一下，飘然而去。

       朱锤子坐在办公室，一手抠着脚丫子，一手小手指，捅进自己鼻孔，挖着什么，又喊：“小林，来一下。”林德清应声而入。

      锤子把一条烟扔给林德清：“你工作不错，下次盯紧点。有事你出面，反正你是临时人员，即使有事，好处理，我在后面支持你工作，这样打配合比较好。”

       在某地，只要有一点违规建房，就由临时工出面周旋，其他人员退到背后。一旦有风吹草动，临时工好处理，无非解除合同，但会重新安排。弄来的财物大家分，安全，又给大家创了收。

      泥瓦匠的收入也直线上升，一段时间，甚至一时找不到泥瓦匠师傅。况且能盖房的，都不在乎这点钱。一人出血，人人得益，各方流油，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