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天，回了趟老家黄梅，也是要告诉爹，城里的房子装修好了，准备接他过去，到城里去享几年清福。
简单地替爹收拾了一下行旅，留恋地在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拂晓，天还朦朦亮，突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把我从沉睡中惊醒，哦，爹起床了。只见他坐在低矮的板凳上，手里攥着一杆旱烟枪，揉着烟砣，塞进烟枪，点上火，不时地一吸一吹，吐着缭绕的烟雾，一脸皱纹沧桑的脸，深藏着岁月给他刻下的年轮。
我问爹，当下农村的秋收己经结束了，田间地头应该没什么农活干了吧？你起那么早干什么？爹说，我习惯了早起，卧着身子骨疼的厉害，我要到田畈里去走走，吸收新鲜空气，去闻闻秋后泥土所散发的香味。我顿时觉得，咱爹是舍不得这块生养了他并充实他生活的，多情的土地。
的确，爹的内心确实是舍不得这片土地。他是解放前出生的人，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时代，经历过新中国的成立，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经历过新中国的水利工程建设(三大水库水系的人力工程)，经历过人民公社的大集体，大跃进，经历过向国家极积交售爱国粮，经历过改革开放，经历过现在人民的生活普遍过上了小康生活，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再到现在每月还能领取百把块钱的新农保。
在他眼里，他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经历者，见证者，今天，要让他到城里去生活，他有万般的不舍。
爹还是去田畈里蹓跶了，来到地头，蹭下腰，抓起了一把泥土嗅嗅，深情地说道，土地呀，我的衣食父母。以前，庄稼的收成主要靠天，没有雨水，咱就吃不上饭了，那时，我们可是拚命地劳作，让你恩赐一囗吃的。后来，毛爷爷说，要靠人改造，说要“人定胜天”。
于是，政府就兴修了现在的三大水库，由于有了水利工程的便利，现在放水不响，丰收则是常有的事，有饭吃，多好哇。这时，爹突然垂下了头，流着眼泪，唉声叹气地说，土地啊！我是来感恩的呀，我对不起你呀，我祖上祖祖辈辈都是得到你的恩赐，让我们生息繁衍，如今，我要弃你而去了。
土地沉默了一会，然后，深沉地对爹说道，孩子啊！以前确实是靠天给你们饭吃，但是，当时的肥料主要是天然的，例如粪便，生物绿肥，它利于我的给养并恢复元气，那时我给予你的粮食也更天然，更环保。而现在化肥、农药成为主流，还有新型的杂交水稻配种，自然让我能成倍翻番地付出，给你们增产增收呀。
但是，现在人都进入了一个惟利是图的年代，尽管我成倍地付出，单靠庄稼的收成己经养活不了人啦。所以，年轻人都跑到城里打工谋生活去了，只剩下你们老弱病残者来守护着我，而你们又遭受了多大的苦难，真是让我心酸，一言难尽啊！
爹说，我真不想离开你，让我到城里，看见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宽阔的马路，人来车往，我的心是虚的呀，不踏实呀，世间一切万物都离不开你呀。古言：“民以食为天，食以地为本。”
现在的年轻人，虽然思想观点在改变，都在朝钱看，对你不重视，将来总有一天会付出沉重的代价，高楼大厦再好，钱财再好，但它不能当饭吃呀，人活着，吃才是第一位，而你恰好是食物的来源啊。爹一屁股坐在了土地上，又开始叭——啦着一吸一吐地吸着他的烟枪，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呀，想趁现在的身子骨还硬朗，多陪陪你，和你在一起，我心里踏实，有精神寄托。
土地说，孩子呀，我不怪你，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在无序地搞开发，无知地破坏占用我的肌肤，产生无尽的垃圾来污染我，破坏我的体质，以谋求自已的利益最大化，这是在扯子孙的饭吃呀。我悲哀于他们的无知和贪婪。
但我更担扰，由于他们的无知，去污染和破坏生态平衡，却忘记了自已也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也是土壤中的一尘埃呀；他们肆意地糟踏我，却忘记了断源之水，必将干涸的道理啊。无知的人呀，总会为他们的无知付出代价，我在替他们担忧呀。
爹还在沉闷地抽着他的老黄烟，深深地说，土地呀，你太善良了，太仁慈了，别人都在无情地伤害你，你还在替别人着想，从不考虑自已的感受。土地却说，孩子呀，你虽然是我最亲的人，最懂我的人，但，现在及近年我已无力养活你们了，去年我给你们产出的粮食、每斤还能卖到一块四至一块五毛钱，但今年却更低了，有的地方还卖不到一块钱一斤。一斤粮食却换不上城里的一瓶淡水，你还是去城里吧，去给别人看门，那怕捡垃圾，捡纸皮都比伺候我强些。
爹噙含着两行老泪，忽然，抓了一把湿润透着芳香的泥土，塞进嘴里，合着泪水吞了下去。然后，颤抖抖地在裤腰兜里摸索半天，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用手捧了两把泥土，用心包好后，放进上了衣中的布兜里，站起来，抖了抖身子，佝偻着跎背的腰，一声叹息，嗯，走啰！
车渐行渐远，爹坐在车后，深情地，不时地扭头回望着家乡，并用他那粗糙的双手去抺眼角的泪水，看来，他是真的舍不得这片土地……
2021年12月10日
作者简介
王亚纯，黄梅县大河镇王枫村人，一位热爱文学，敬畏文字的文学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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