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幻听是精神病患者最常见症状。尽管客观上没有人说话，但病人却实实在在听见有人跟自己对话；且这些话语多半是责备性或辱骂性的。幻听导致患者痛苦、烦恼而失眠。大家知道，精神病人只要一失眠，离再次发病就不远了。
一位年轻的精神分裂症女孩，长期幻听，每年都来住院两三次，她的幻听症状从来无法根治。一出院，不到两个月又因幻听导致严重失眠而精神错乱。已经连续五年，家里为此倾家荡产。父母苦不堪言，打算放弃治疗，让她流浪社会，听天由命。
当弘度第三次接诊她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假如没有幻听该多好啊！那样许多病人就不会复发，就可以走上正常人生，给家庭与社会减轻巨大的压力。
他想到了链霉素，这是一种氨基甙类抗生素，对革兰氏阳性及阴性细菌都有效，尤其是对结核菌特效。可它最厌恶的副作用就是听神经伤害，许多小孩失聪就是链霉素的“杰作”。至今，链霉素对听神经的损害的机理也是一知半解。弘度在问自己：聋子有幻听吗？尤其是自小就丧失听力的患者？
他跑去问一位老精神科主任。老主任抬头凝神思考半晌，对他道：按说会有的。因为幻听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与听觉中枢及神经通道无关。
可弘度并不认可老主任的说法。他始终觉得，意识的产生必定依赖于物质。意识就是物质的化学或电生理反应制造出来的“产品”。如果用一种药物干扰听神经中枢和通道，或许可以治疗幻听。
他向上级请示开展“链霉素干预幻听”的临床研究。可医院压根不敢批准这项“破天荒”的研究。无奈，他只好自己找到病人家属，向他们详细讲解了自己的研究思路。病人家属一听，立马高兴答应了他。患者父母说，只要能让女儿不发病，就是治成了聋子也愿意。
弘度与前线苗裔合影
他当天即开出医嘱，让护士给患者肌肉注射链霉素，每天一针，每针一克。弘度毕竟是有智慧、有担当的优秀军医。从此，除白天外，每晚他都回到病房认真询问和观察患者病情进展。才过两个星期，病人就兴奋地告诉他，耳朵里没有声音了，幻听真的消失了。自己五年来，头一回可以睡安稳觉了。患者父母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出院第二天，就提来两只土鸡，来回一百多公里送给弘度。
可惜，不久后弘度接到调回湖北的武汉陆军总医院的命令。“链霉素干预幻听”的临床研究被迫中断。这成了他终身的遗憾。
（五）
两年后，弘度作为门诊部主任接班人，被从高干科调入门诊部工作。一个秋天的下午，神经外科主任给他推荐来一个疑难杂症。患者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建筑工，无缘无故突然颈脖歪斜。只见他昂起脑袋，面部朝左，下颌前伸，像被孙悟咒语定住了一样无法活动。
病人已看过几个专家，均查不出病因。几乎所有专家都要求他做CT检查，因为患者无钱而放弃。最终医生们一致推荐他找弘度看“精神病”。
弘度见病人神志清晰，行走正常，也不发烧。听诊心跳呼吸良好。询问近期病史，既无外伤，又没患任何疾病。他一下犯难了，像迷失在森林里，不知该往何处去？
但以急智出名的弘度，略一沉思，立刻就想到了一种罕见病症 -锥体外系副反应。所谓锥体外系，是指人体运动系统的边缘系统，其主要功能是调节肌张力、肌肉的协调运动与平衡。某些药物会阻断这种调节能力，从而引起神经功能亢进的症状。如：肌张力增高、面容呆板、强迫性张口、伸舌、斜颈、呼吸运动障碍及吞咽困难等。
这样的药物副反应在精神病院不难见，抗精神病药物敏感患者多半会出现这样的副反应，但在非精神病医院很难见到。眼前的民工显然不是精神病人，不可能服用精神病药物啊。弘度在脑海快速运转，忽然一种内科常用药物-普鲁本辛，跳出他的眼前。这是一种治疗腹部疼痛的胃肠解痉药，它也能引起锥体外系副反应。
弘度高铁上
“你近期有肚子痛嘛?”望着一双锁骨凸出，脸部瘦长的年轻民工，弘度疑惑地问道。
“没有！”民工昂着头望向天花板，肯定道。
“那，拉过稀吗？”弘度右手敲着桌子，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
“拉过两次。”民工漫不经心轻声道。
“吃的什么药？”他兴奋地站起来，伸出右手指向患者，急切问道。
“只在一个诊所里吃了两粒药，不懂是什么药?”
这就对了！弘度心情释然。一般病人拉稀，诊所常规不外乎开的是诺氟沙星消炎与普鲁本辛解痉。该民工一定是服了普鲁本辛片无疑。
他马上让护士给病人肌肉注射了一支东莨菪碱针剂，这是缓解锥体外系副反应的特效药。不到二十分钟，病人面部肌肉便开始松弛，脖颈活动好转，口眼歪斜症状消失。
离开前，民工问要多少钱。弘度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叫他交钱。
（六）
弘度的高中同学圈中，都管他叫“神医”。论起“神医”这个外号，还有一段来历。
那是十五年前的冬天，弘度回黄梅探父母，晚上同学们为他接风，大家正高兴地谈笑风声时，严同学突然推门进来。一瞬间，同学们就像念了咒语一样--定住了。且个个表情严肃。弘度一问才得知，原来严同学八十三岁的老爹已病入膏肓，家里正在准备后事。大概也就这二、三天的样子。
凭医生的职业敏感和责任心，弘度觉得自己应该对老同学父亲的病情给予关怀。无论好坏，应该亲自去诊断一下。至少弄清楚严同学父亲是否真的没救！
饭后，他婉拒了同学们唱歌的邀请，拉着严同学急着朝他家赶去。听严同学介绍，他父亲平素健康，突然感冒后便不吃不喝。已经七天了，目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踩着昏暗的灯影，穿过碎石小巷，七弯八拐，步行约二公里，就到了严同学家。他家是普通的二层小楼。穿过大厅，进入一楼后面的走廊，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卧室。
弘度跟着严同学低头跨进左边的卧室。中间靠墙的旧木床上，无声无息地躺着一位老者。不用介绍，肯定是严同学的老父了。
借助昏暗的白炽灯光，弘度见老人鼻息微弱；伸手去摸摸额头，皮肤冰凉；再按按老人的脉搏，感觉细微欲飘；接着连叫他几声，老人喉咙里有“咕噜”声传出，证明神志尚存……他感到事态的危险！在农村，像这样的老人，只要病倒了，基本等于进了坟墓。即便可救，又有几个孝子甘愿花大钱抢救呢？
儿子与父母在一起合影
他立即把严同学叫出室外，眉头紧戚，严肃地告诉他，如果真心想救，老人大概率能抢救过来。他仅是感冒胃口不适，多天没进食，导致的缺水、缺电解质、缺能量及低体温引起的休克状态。如果认真花钱治疗，挽救生命还来得及。
“行！不管多少钱，马上抢救！”严同学是独子，孝心可嘉。迅即下定决心，果断表态。
为了节省费用，弘度当即跟着他，扯开双腿，小跑去县人民医院，请医生按照自己的方案开出了脂肪乳、白蛋白、氯化钾、头孢、盐水与葡萄糖等。严同学又喊来熟悉的护士邻居，当晚就给老人打上了吊针。
弘度又叫他抱来一床垫被和盖被，给老人加在床上，并在室内插上电暖器保暖。
末了，他又嘱咐严同学，假如老人病情好转，就按照他的方子，再给老人买三天药。但千万记住，每天输液总量，不能少于三千毫升……
返回武汉陆军总医院后，日夜值班，弘度暂时忘记打电话关注此事。直到春节再次回家，才记起来并向其他同学打听严同学父亲情况。同学们一听，吃惊不小，以为他早知道。于是兴高采烈地告诉弘度，严同学父亲用了他的“神药”，一周后就康复了。现在身体硬朗得很，天天上街到处逛。严同学曾多次告诉大家，春节一定要请他喝酒。
弘度听了，如释重负！
后来，严同学的父亲又多活了十多年，直到九十五岁才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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