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 | 深藏不露的隐侠和天生异骨的聂隐娘

在唐传奇中写侠客已经成为一种主题。其中最精彩的小说，我认为有两部，一部是《昆仑奴》，一部是《聂隐娘》。这两部小说的作者都是裴鉶。

昆仑奴是个隐侠，也就是说他潜伏在民间，如果自己不暴露，别人是很难发现的。

为什么叫"昆仑奴"?

"昆仑"指的是地名，是指现在的印度支那的南部和南海诸岛的地区，"奴"是指身份。

昆仑奴的名字叫磨勒，他的主人叫崔生。崔生的官并不大，只是在皇帝的卫队中做一个小官。但是地位却很高贵，当时能做皇帝的卫队，都是贵族出生。

有一次，崔生被他的父亲遣派去看望一位一品大员的病。一品大员让崔生进入内室。然后召进来三个非常漂亮的歌妓，请他吃樱桃。

这个樱桃十分讲究。樱桃用金瓶装置，里面的樱桃都被去核，里面涂上乳酪。

崔生是个英俊少年，举止得体，说话也很清雅，可是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有些束手无措，就坐在那里不吃。一品大员一定要叫他吃，就命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用匙子喂他吃，崔生不得已吃了几个。

看到他的尴尬相，众人都笑话他。

崔生告辞出来，一品大员让红衣歌妓送他到门口。崔生走了出去，回过头来看见红衣歌妓还站在门口。看见他回头，红衣歌妓向上伸出三个指头，又把手掌翻转三次，然后再指指胸前的一面小镜子，说∶"请记住"，没有再说任何话。

崔生回到家中，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搞得寝食不安，日见消瘦。看见主人这个样子，磨勒就询问何事。

开始时，崔生根本就不相信他，说，你们这些人怎么能知道我心中的事情呢?磨勒说，你不妨说说看，我总能帮你做到。崔生就将这事说了一遍。听完之后，磨勒说，你怎么不早说，这是小事。

竖起的三个手指，是指一品大员的院子里有十院歌妓，她是第三院；手掌翻转三次，暗含十五，然后再指胸前的小镜子，是指十五月明之夜，请君过来。

崔生恍然大悟，兴奋异常。可是磨勒又提醒他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听说该一品大员的家中养着恶犬，体大如虎，凶猛异常。听到这话，崔生又不知所措了。

磨勒说，没有关系，恶犬我有办法对付。到了十五的晚上。崔生与磨勒一起喝酒，吃肉。酒半酣之时，磨勒出去，片刻就回来，说，狗已经解决了，现在可以去了。

磨勒让崔生穿着夜行衣，背负着他翻墙走壁，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歌妓的院中。

此时一品大员家中所有的侍卫都睡了，周围静悄悄的。他们来到了第三院的窗前，发现窗户未闭，里面红灯闪烁，红衣歌妓坐在里面打扮得十分漂亮，正在长吁短叹，说自已的情思被引动了起来，为什么崔生到现在还不来呢? 

听到这话，崔生赶快爬窗进入。红衣歌妓先是高兴，后是询问说，知道你聪明，所以用手语暗示，可是这里的戒备如此森严，你怎么能进入呢?

崔生也不隐瞒，将磨勒之谋告之。红衣歌妓听说磨勒有这样的本领，赶忙将磨勒叫了进来。请他帮助从这里逃脱，愿意跟随崔生生活。

听到这话，崔生不说话，可是磨勒一口答应，说，这个容易。他先来回背负着红衣歌妓的各种衣物来回跑了三次，最后背负着崔生和红衣歌妓逃出了一品大员的家。

天亮之后，一品大员发现情况，但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严密居然还给人逃脱了。

这个事情原本也就结束，一直过了两年以后，在有一次的春游中，红衣歌妓被一品大员的家人发现了，知道是躲在崔生家中。

一品大员将崔生喊来问话，崔生将责任全部推到磨勒身上。一品大员说，这个事情真正的罪人是红衣歌妓和磨勒。

红衣歌妓已经跟着你两年了，也就算了，但是磨勒却不能不治罪。于是就派了兵甲50人围住了崔生的家，要捉拿磨勒。

磨勒看见这些兵甲前来捉拿他，就手持匕首，向一只大鹰一样从围墙中飞起，兵甲们一起发射弓箭，但是没有一箭能够射中他。

看见磨勒如此神勇，一品大员也害怕了，时刻提防磨勒报复，但是磨勒并没有来。一直到了十多年之后，说有人看见磨勒在洛阳卖药，容颜没有什么变化。

昆仑奴磨勒够神奇的了，但是还有更神奇的人，那就是聂隐娘。

聂隐娘是唐朝的大将聂锋女儿。聂隐娘是天生异骨。有一天，有一个老尼来到聂锋家乞讨，看见了聂隐娘，大喜。

老尼对聂锋说，让我将这个女孩子带回去抚养吧。听见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尼提出这样的要求，聂锋大怒，把老尼轰出了门外。

老尼说，这个女孩我要定了，不管你怎么藏匿，我都要将她偷走。到了半夜，果然聂隐娘不见了。聂锋全家非常悲伤，却也无计可施。

就这样过了五年，忽然有一天，聂隐娘回家了。父母在高兴之余就问她这些年都到哪里去，干了什么事情。

聂隐娘说是被老尼掳走，但是没有干什么事，只是念念经而已。聂锋当然不相信。在逼问中，聂隐娘说了真话。

原来，聂隐娘被老尼带到一个毫无人迹的悬崖峭壁，这里只有很多的猿猴，还有两个长得十分俏丽的女孩子。这两个女孩子，也不吃什么东西，但是飞崖走壁非常轻松。

老尼给了聂隐娘吃了一颗药丸，又给她一把二尺长的宝剑。这把宝剑锋利异常，吹毛即断。

老尼命她随着这两个女孩子攀崖，一开始不行，渐渐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猴百刺百中，后来刺虎豹，也能砍下它们的头。

到了第三年就能飞了，可以刺天上飞的雄鹰。于是将剑刃缩短到五寸，以至于出剑时，那些飞禽猛兽都不知道怎么出手的。

到了第四年，有一次，老尼带她到闹市区，指着一个人，历数他的很多罪状，然后让聂隐娘将他杀了。

老尼说，放心大胆地去杀，就象杀—只飞鸟一样的容易。聂隐娘果然就象杀一只飞鸟一样在白日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个人的头给割了下来。

回到住所，用药水将其人的头化了。

到了第五年，老尼派聂隐娘去杀一个罪行累累的大僚。一直到很迟的时候，聂隐娘才回来。

老尼很不高兴，问她为什么到这么迟才回来。聂隐娘说，看见这位大僚与他的儿子嘻玩，这孩子很可爱，实在不忍下手，所以一直到天快亮才动手。

老尼说，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先杀了他的所爱，然后再杀他。

老尼又开了聂隐娘的后脑，将匕首藏在里面，可以随时抽出来使用，然后将聂隐娘送回了家，说，二十年以后，我们方可再见。

听了这番表诉，聂锋吓得不敢多言。以后，聂隐娘常常半夜出去，天明才回。

聂锋也不敢问她的行踪。

有一天，一个磨镜的少年来到府上干活，聂隐娘说，这是我的丈夫。聂锋也不敢问为什么，就让他们成婚。

这个磨镜少年确实只会磨镜。聂锋让他们住在府外，让他们享受很好的生活。一直到聂锋死了。聂锋的上级魏博节度使知道聂隐娘有异术就请他做保镖。

有一次，魏节度史派聂隐娘刺杀另一个节度使刘昌裔。刘这个人会精算，知道有人来暗杀他，就对守城门的人说，明天早晨有一男一女各骑着一黑一白毛驴来到，这个时候会有乌鹊鼓噪。

男的以弹弓射之将不中，女的夺过弓来，一下子就能射中。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就好好款待他们，说我要相见。

第二天果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守门人告诉聂隐娘夫妇原委。

聂隐娘大惊说，刘节度史真是神人，我要拜见他。

刘节度使设宴犒劳他们。宴中，聂隐娘说，对不起刘帅了。刘节度使说，不要说这样的话，各亲其主么。听到这样的话，聂隐娘更是不安，说，愿意留在您的身边，就是佩服您的神算和胸襟。

刘当然很高兴，说，您需要什么报酬么。聂隐娘说每月只要二百文钱就行了。聂隐娘说完之后，就不见了。

刘节度史到处找，结果在旁边的布袋中发现一黑一白两张驴形的纸片。

过了一个月聂隐娘对刘节度使说，看见我不回，魏节度使肯定还会派人来。后夜他将派精精儿来。到时您不要害怕。

到了后夜，果然见到两面幡，一红一白，在刘节度使的床前飘来飘去，一会儿，只见一个人从空中掉了下来，身首异处。

聂隐娘现身，说，精精儿已经被我杀了。说完就拖精精儿的尸体到外面用药水化了。

聂隐娘说，后夜妙手空空将要来到。妙手空空的神术极高，神出鬼没，我的技艺不如他，如何逃过这一劫，就要靠您的造化了。

你可以用玉围住您的脖子，然后用被子拥在周围，我化成檬虫躲在您的肠子里，听从召唤，其它也没有可躲藏的地方。

刘按计行事。到了半夜，还没有睡熟。刘的脖子上突然被猛地一砍，声音非常响亮。聂隐娘从刘的嘴中跳出说，恭喜您，大难已去。

这个人自视甚高，一击不中十分羞愧，不会再来，现在已经离去千里之外了。

刘再看看那块玉围脖，果然有匕首划痕，深几分许。后来刘到京城估做官，要聂隐娘同去。聂隐娘不愿意，说，你就给我的丈夫一个虚职，让他有口饭吃，我就云游山水，寻访得道之人。

聂隐娘一去不见踪影，一直到刘在京城死了，聂隐娘还是骑着白驴到棺材前悼念。后来也就飘然而去了。

侠义思想在唐代已是相当流行的民间思想，侠客人物也很受民间景仰，文人们更是将其作为一种英雄的行为大加歌颂。

李白曾写《侠客行》，对那种"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熟后。意气素霓生"的侠客行为大加赞赏，认为这才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李白是个酒侠，有这个豪气。杜甫是个书生，也很赞赏那些侠客。杜甫在 《遣怀》中就高度赞扬那些侠客行为，所谓∶"白刃仇不义，黄金倾其无。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

在唐传奇中，歌颂侠客行为是一个重要的主题。

除了以上两部作品外，还有《虬髯客传》，《红线》，《谢小娥传》等名作。

也正因为民间如此景仰，文人如此夸张，侠客的行为就被神化了，他们都能天马行空，飞檐走壁，还能缩形化骨、隐于无形。他们都变成神人了。

侠客从人变成了神，对侠客来说并不是好事。因为一旦脱离了人间社会的思想，侠客的行为就仅仅是一种"技"。

既然是"技"就只能为人所用。昆仑奴磨勒为主人所想，为主人所用，即使是被主人出卖也不顾。

聂隐娘先是杀手，后是保镖，同样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器具。荆柯的报恩思想还有着鸟择良木而栖的意味，有一定主动性。

到了磨勒和聂隐娘这里也就只有听从使唤的份了。那就只能说是奴性。奴性的出现为侠客形象埋下了重要隐患，那就是侠客社会身份的消失。

这个隐患在 《水浒传》中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