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李奶奶与孙女敏敏住在这个两居室，儿子儿媳因为忙生意，一般就住在门面房的二楼，孙子一家在其他小区要的房。李奶奶虽然已经80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何况隔三差五，儿孙们就会给她买来很多好吃的，家里应有尽有，孤单嘛？这么多年李奶奶早已经习惯了。
孙女敏敏从小与李奶奶一块儿居住，直到读高中寄宿，祖孙二人才分开，但每次放假，敏敏还是回奶奶这里。爸爸妈妈有挣不完的钱，无暇顾上她，敏敏觉得与奶奶更亲近一些。
敏敏在本市的一家专科院校读书，暑假就要毕业了。仲春的某一天，李奶奶去阳台上浇花，看着翠色瀑布般的绿萝，从高架上垂下来，紫罗兰盛开着粉嫩的三瓣花，火红的海棠开得正艳，老人满心欢喜。敏敏的年纪，正像这开放的花儿一样，多好呀！这些花花草草因为受到甘霖滋润，似乎更加蓬勃了。
李奶奶喜欢侍弄花草，以前吃不饱的艰难的岁月里，她从地里挖来的马齿菜，在开水里焯过之后，撒上几粒粗盐，拌一拌就可以当顿饭吃。无意中发现，几天过后被摘掉茎叶，只剩根、扔在角落里的马齿菜还顽强地活着，李奶奶就捡回来，在屋檐下挖了个窝种上它，后来果然活了，还越长越大越旺盛。那时住的是土坯房，种点儿什么也方便，虽然野地里这种菜不少，没人稀罕移栽到院子里，可李奶奶打心里喜欢，她从这种野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努力强活着，好！
搬到楼上之后，她让儿子给弄来几盆好活易养的花，她喜欢伺候它们，至少也是有生命在陪伴自己吧！ 浇完了花，李奶奶把洒水壶放在原来的位置，透过玻璃向窗外看了看，正好有一只长尾喜鹊飞过来，李奶奶双手握着防盗窗棂，看着越飞越远的鸟儿，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监牢里面。虽生为人，活得却不如鸟儿自由。年龄大了，她已经忘却自己有多久不曾到地面上走一走了，接不了地气，就这么悬空地活着，这70多平的楼房，就是她每天的活动场地，多亏有这些花花草草陪伴，多亏隔几天孙女就来住上两晚。
她低眼向楼下巴望，看见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拥吻，看那衣服的颜色眼熟，好像是自家的敏敏，老人暗自笑着摇摇头，怎么能是我们家的乖孙孙呢！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也忒大，大庭广众之下，实在让人没法说。李奶奶叹口气，又一转念，自己像孙女这么大时，儿子已经满地跑了，时代不一样了，不应该有这老想法。
李奶奶又一步一步从阳台挪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歇息。她想起今天是三月初九，翻翻日历，果然是红颜色，李奶奶赶紧一步一步移到厨房，先做上饭吧，免得敏敏回来饿，又从冰箱里拿出上次儿子带回的德州扒鸡，一起热好，等着孙女回来吃。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奶奶，我回来啦！”“敏呀，过星期天了？”“是呢，可以解放解放了！”孙女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快。
小时候奶奶就笑称自己的脚是“四人帮”。敏敏不止一次听奶奶讲过，在奶奶六七岁的时候，她的娘用又宽又长的黑布条，把她的脚紧紧地裹起来。小脚拇趾就这样生生地卧在了脚下。缠好布条就把她拽到了南墙边，任凭哭喊也不理会，让她扶着墙练习走路。多亏在东北读书的叔叔回家救了她，才使得自己的双脚没有变成粽子。敏敏觉得奶奶的娘好坏呀！“干嘛要这样对待自己的闺女呢？”奶奶说：“那时候的女孩儿呀，都要这样；不然长大了，没人给她找婆家。大脚女子是要嫁个傻女婿的！”“奶奶，我不要女婿，更不要缠脚！”“俺敏敏摊上了好时候，不必再受那罪了。”敏敏就在奶奶轻轻地拍打中睡着了。
后来，敏敏的爸爸带着奶奶去省城医院，把那已经断掉、坏死的小脚趾切下去，奶奶再走路时比以前舒服多了。
今晚，敏敏仔细地帮奶奶剪干净脚趾甲，洗漱完毕后，她也躺到了奶奶的床上，学着奶奶的样子，为奶奶，也为自己摇着扇子。
“奶奶，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嗯，俺敏敏也是老大不小了，好呀！离咱家近吧！”“他家在外地，他爸妈也不如我爸妈挣钱多！”“钱是能自己挣的，人好就行呀！”“可我爸爸不同意呀！奶奶，你劝劝我爸妈，让他们同意吧！那孩子可好了！”
“敏呀！听你爸妈的话，他们就只有你一个闺女，你爸都没有见过你爷爷的面，从小可怜，你去了外地，让他怎么活哟？”
“奶奶，现在交通那么方便，半天就能到。穷点也不怕呀！你不是说当年嫁给爷爷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吗？我离不开他了！奶奶，你帮我求求爸爸妈妈吧！帮我求求吧！”敏敏搂着奶奶的脖子，淌下了泪水。
六十多年前，李奶奶刚出嫁不久，丈夫就去前线打仗了，几个月后遗腹子出世。全国都解放了，才得到丈夫的阵亡通知书。从此不到20岁的李奶奶成了烈属，那些难心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守寡养大的儿子懂事、孝顺，头脑也灵活，夫妻俩从摆地摊儿、卖小百货开始，买卖越做越大，不仅要了三层楼的门面房，还办起了规模较大的超市。
儿媳妇贤惠、孝顺，对待她这个婆婆恭敬、疼爱，孩子们更没说的，李奶奶很知足。唯一的孙女如果嫁到外地去，她从心里实在是舍不得，敏敏是儿子的心尖子，又怎么劝儿子儿媳妇答应呢？孩儿大不由娘呀！李奶奶一宿没怎么睡好。
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敏敏抱着奶奶，头伏在她的肩膀上哽咽着说：“奶奶，我会想你的！”“傻孩子，过几天就回来了，快去吧，别误了事！”敏敏出门后，李奶奶赶紧往阳台上挪，她要再看看孙女，她觉得敏敏哪里不大对劲儿。姑娘长大了，难心的事也来了。人活着，谁又知道会碰到啥事呀？
李奶奶站在阳台上，探着头，透过玻璃，在防盗窗的空隙，努力向楼下张望着。提着包的孙女出现了，她似乎知道奶奶会在阳台上看自己，就放慢脚步，仰脸向楼上用力瞅着，然后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向大街走去。李奶奶浑浊的老眼湿润了，她的心揪起来，揪起来，她只会接电话，不会拨，她现在特别希望儿子或者孙子打进电话来，她问问他们，敏敏到底怎么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刊载《鲁北文学》
作者简介
曹梦昕：山东人，文学爱好者。喜读书、好散步，工作时间与孩子为伴，闲暇时间以文字为伴。有文在《中国文艺》《时代文学》《新地文学》《当代小说》《山东文学》《山东教育》《鲁北文学》等发表；出版散文集《有风吹过》，公众号文在“人民日报”“人民网”“搜狐网”等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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