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是书画作品构成的有机部分,常用在书画作品的题字和押角处,为书画作品增添了不少艺术感染力。印章虽无书法之笔墨意趣,亦少绘画之水墨韵味,却另有一种古朴和浑厚的情致。方寸之间文字灵动,朱白相宜,纵横之章法,淋漓尽致间,展现出耐人玩味的古雅逸趣。所谓闲章,即区别于官章、姓名章,常以清词丽句为内容镌刻的印章。闲章或以诗词成语入印,或以俗语句子上石,寥寥数字,透溢出作者的灵性。
闲章兴起于哪个朝代?有史可考的是唐太宗时期,丞相李泌以其书斋名“端居室”入印,为斋馆别号闲印首开先河。据记载,元代赵孟頫是第一位自制印信的文人画家;元末画家王冕偶得一块色泽斑斓花乳石,便刻了一方“会稽佳山水”印,押到画上,从此,文人墨客研朱弄石,遂为千古所尚。明朝时刻闲章成了一种时尚,不过鄙俗的甚多,如英宗时的锦衣卫指挥的熟师桂廷挂,刻的闲章是“锦衣西席”,还有一个知府的孙子的闲章为“二千石孙”,卖弄身份是也。更为荒诞不经的是,南京秦淮河畔有个妓女居然备有“同平章风月事”的闲章,不知出于何种心态。
闲遐之余,我爱读画册与印谱,特别留意那上边的闲章。闲章多被作者用来展示其身世,记事述人。从闲章的印文上,我们可以窥见作者的性情和秉赋,颇有趣味。画家齐白石木匠出身,一枚闲章刻的是“鲁班门下”。近代大书画家吴昌硕终生未长胡须,自刻一章,曰“无须吴”。出身清贫之家的张大千在画中曾用“苦瓜滋味”、“乞食人间尚未归”闲章,寥寥数语,不言自喻。鲁迅曾被人诬贬为“学匪”,其遂治印“绿林书屋”反讥之。“叛徒”二字闲章,则表达了闻一多与旧世界决裂的决心。明末周亮工曰“无语不可以入印”。的确,文句优美,篆刻精妙的闲章,用以揣摩玩赏,铭志励己,其乐何及!
近来学画,我也请人先后刻了几枚闲章。一枚“画坛过客”,表明自己仅是画坛“票友”,决无充当画家之意;另一枚“蹩腿马”,记述我因车祸而造成的腿骨折,又因我属马,故镌刻以记。说到因残治印,我不由想起俞律老先生,有一回看画展遇上他,问候之中才知先生有疾,一目因中风而几近失明。我开玩笑道:“先生虽一目察事,仍能明察秋毫,可刻一闲章’一目了然’。”俞老欣然纳之,我连忙申明,此章非我所创,实乃女画家周炼霞拥有。她因一只眼睛不清晰便刻了“一目了然”的闲章。还有一次去看画家田原,他将林散之赠他的一条幅予我欣赏,画角一方闲章“瑶池归来”,我不解其意,一问才知是林老有一回去浴室沐浴,一不留心滑入热水池中,所幸家人发现及时,才化险为夷,林老回到家中,不以为然地笑称:“我是从王母娘娘的瑶池归来!”一方印章记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也刻划了老人的幽默性格。
闲章中常有自歉自勉的词句,以示主人为人处世之精神。不久前程大利举办画展,在他作品的研讨会上,有位理论家对于大利先生的一方闲章“六十始入门”表示异意,说:“米开朗琪罗八十三岁时才入门。”言外之意不言自喻。这种吹毛求疵的“理论”,实在不值一驳。李可染有一闲章“废画三千”,难倒也可叫其真吗?
方寸之中雕乾坤,闲章里面写春秋。一方闲章自有艺术家的绮思睿智、才情学养和苦辣酸甜的人生况味。可谓:刀刻的闲情,岂可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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