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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婆
原创/王宇峰
图片源自网络，与文章内容无关
花婆去世多年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在平日里,我时常想起她,在长夜睡梦中,偶尔也梦见她。
花婆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嫁到我们村，我一概不知道。我没问过母亲，母亲也从来没说过，只知道她比母亲长一辈,母亲叫她花婶,我们唤她花婆了。
花婆个儿不高,长得小巧玲珑,眉清目秀,即使古稀之年,风韵依然不减。年轻的时候,花婆就是一个光彩夺目的女子。她喜欢打扮,每天像走亲戚一样,出门或不出门，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完全一个美人儿。在苦难的年代里,那可是全村里一大靓丽而独特的风景。同样的衣服,不一样的心境,别人穿不出门来,花婆却能穿出女人味,总让村人的眼睛闪亮闪亮。
花婆识字不多,除了自己的名字,认不了几个字，不是文盲，也接近文盲。解放初，村里办扫盲班，她要去参加，他父亲不让，说女子娃读什么书,认什么字，不顶饭吃,也不当衣穿，没有什么用。花婆心生巧计,借故背着父亲去学堂学，战战兢兢中最终还是没学出个名堂。虽然如此,感性的她还是热爱上了汉字,对汉字有独特的感受和体会。她说：汉字难认难写,有的方方正正，威威武武，像男子汉，像泰山 ；有的却像一幅画，像日月山川,美丽无比,赏心悦目。花婆灵性，会说话，每每说话,都说得漂亮,说得诗情画意，说得人兴高采烈,心花怒放。我知道世上有天生会说话的人,花婆无疑就属于这类人了。
花婆一辈子没有生养孩子,因而特喜欢孩子,家里做点什么好吃的,总想望着邻里的孩子们,亲自送去,让孩子尝尝鲜,所以孩子们也十分喜欢她,也乐意亲近她,特别是在夏秋的假日里,经常三五成群到她家后院玩。她家后院大,玩耍没有危险,不用大人操心,却有着丰富的乐趣。偷摘石榴吃,偷打红枣食,用枣核做磨子,开心游戏,比赛谁的磨子做得漂亮,平衡好,转速快,磨的“面”白细。天黑不了都不想回家，直至大人来找，大发雷霆，一个个才闷闷不乐各自回家去了。
花婆喜欢孩子，后来就领养了一个，起名狗子.狗子兄弟多，爹妈养不起，一生下来就送与花婆家了。花婆家境较好，全家人把他当掌上明珠，亲生儿子一样养育，吃好的，穿好的，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别家孩子能享受到的，他都能享受到；别家孩子享受不到的，他也能享受到。为了孩子，花婆还专门买了一只奶羊，天天给孩子煮鲜奶喝。村人说：这娃掉在福窝窝了！
狗子生活无忧无虑,一天天地健康成长着。到了上学的年龄，花婆适时把他送到了学堂，不仅仅识识字，算算账，更期望他有一个好将来。但谁能想到，小学低段的时候，狗子虽然调皮些，但学得还可以;可到了小学高段，注意力就不大集中了,越学越觉得吃力,到后来便有些晕头转向，一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彻底崩溃,没了兴趣，隔三差五逃学，老师说：“孺子不成器,天生顽劣,本性不改,难教啊！”花婆无言，脸上无光，心想：这孩子生性好动, 学习天分不足,只得顺其自然，干他喜欢的事情了。可这孩子出息，长大后娶了媳妇也没忘了娘，孝顺就不用说了；一口气生了四个孙子，让花婆喜上眉头，乐开了花；还当了生产队长，一干就是好多年，家家屯满仓溢，丰衣足食，出席过县里的劳动模范表彰交流会呢！那阵子，满面春风，得意洋洋,走到哪里作报告，堂堂饱满，掌声雷动，真是无限风光啊！
即便丰衣足食，花婆也十分节俭。她常说：吃不穷，穿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平日里，一家人的生活，全凭她精打细算，巧作安排，做到细水长流，就是一分钱，能省的就省，从不铺张浪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割上供应的一半斤肉，改善改善生活。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她竭尽心力操持和经营着这个“小康”之家。晚年的时候，时代变了模样,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她依然保持着俭朴的作风。据说，她生前把死后的丧葬费都准备好了，有好几千块呢,这可是她省吃俭用节约出来的啊!
不过，花婆毕竟是凡人，不是神仙皇帝，也有烦心事，解不了的心结。不到六十岁，老公就去世了。一遇事，无处倾诉，一个人坐在炕头上,对着死去的老公遗像哭泣。有时头顶手帕，穿得整整齐齐，带一个小坐垫，来到门前不远处的一片柳林里，坐在高高的渠堰上音乐般痛哭一场。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去劝说开导;后来见怪不怪了，前去安慰的不是大人，而是围观看热闹的孩子们。孩子不懂事，咿咿呀呀学着花婆哭泣。等到太阳落山了,花婆也就不哭了,回家是她唯一的选择。
暮色落下,炊烟袅袅,山村水墨画似的。透明的月亮升上东方的天空,将牛乳般的清辉,洒满了宁静而安详的小村庄；荷锄的人们吟唱着小曲步履匆匆返家了；腰圆肚饱的牛羊走在巷道上，逍遥自在地回圈了；清风中,婆娑的树影斑斑驳驳摇曳着；远处不时传来一声狗叫或鸠鸣；寨子庄严肃穆,黑铁塔似的,偶尔闪亮星点磷火,村人说那是“鬼火”在行走；一家家大门虚掩,幸福地沉浸在茫茫静谧的夜色里…….
大学毕业的那年春节前夕,我回到故乡,还见过花婆一面,她身体还硬朗,不过已没有当年那样端庄秀丽了,头发白了,腰肢弯了,双耳背了,明眸也花了,但细碎的步子依然轻盈。我叫了她一声花婆,她看了看我,半天也认不出。我说出我的名字,谁家的孩子,她才明白过来。她说我胖了,也长高了,还夸奖我出息多了,既有文化,又有知识,是个了不起的大学生。她让我代她向我的父亲母亲问好。我说让她多保重。她点点头称是。她说现在的日子好多了,不愁吃不愁穿,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交通也便利,公交车已经通到了家门口,进城不再是一辈子奢望的事情了。她还说我爷爷没赶上这个好时代,她赶上了。她要好好享受生活,长命百岁呢!花婆越说越激动,也让我精神振奋起来,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遗憾的是,这却是我和花婆最后一面。据说,在世间最后的日月里,花婆活得很开心，很充实，也很幸福,她无恙无病,一夜间自自然然安详地睡去了,像一棵百年老槐,历经了沧桑风雨，却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不再怀春，不再发芽，让人们满怀期待，又心蓄伤感。
花婆只是一位平凡的女性,没有过人的超常之处, 就像陕北高原崖畔畔上的喇叭花,朴实无华，毫不显眼；又像我家门前那棵洋槐树五月间盛开的洋槐花，洁白而芬芳，灿烂而馨香。花婆就是花婆，正因为如此，她让我想起，又让我追念。
2011年7月29日至31日
作者简介
王宇峰，合阳县百良镇榆林村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文学与书法，发表多篇诗文，现为渭南高新区渭河学校教师。
主编：李跃峰
本期小编：草庐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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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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