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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书屋·周纪合散文】纺织情结


纺织情结

原创/周纪合

“一条龙,撂过城,城动弹,龙叫唤”。“四四方方一座城,里边坐个穆桂英。脚一踏,手一搬,旮里旮旯都动弹。”早先,农村每一个孩子都知道这是描述纺车纺线与织布机织布的两首谜语。而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农村纺织已经不多见了,已经没有人说这两个谜语了。但在我家老房子的角落里,还静静的躺着一辆纺车和一台土织布机,因为它记载着祖母、养母两代人勤苦的岁月,记录着我们对祖母、养母的无限思念。

我们祖上也算得书香门第,先祖曾在道光年间入国子监学习,任延川县儒学训导,后来的几代人都以坐馆讲学授徒为业。祖父先是在西安省、同州府干事,因战乱回家务农,加上天灾人祸,连死两房妻室,家道逐渐衰落。在祖父迎娶祖母时,已有三个孩子,大的六七岁懵懵懂懂尚待教养,小的还在襁褓嗷嗷待乳,祖母十七八岁就作了三个孩子的后娘。再后来父亲和两个姑姑出生,日子越发的艰难。加之祖父不谙稼穑,在民国年间大饥馑后,家里房地全都卖完,在祖母生小姑还未满月,祖父患病与世长辞,靠亲友的帮助草草埋葬了祖父,时年祖母才二十八岁。在那暗无天日的旧社会,日子是怎样的过啊!

这时,有人劝祖母把孩子送人,有人劝祖母改嫁,祖母舍不得她的孩子,以坚强的意志,用瘦小的身躯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把孩子们护卫在羽翼之下,艰难地带领着前行。

祖母以精于女红而闻名,能纺能织,能裁能剪,能绣花,能剪纸,能捏面花,凡是农家妇女应会的,没有不精通。祖母先是让稍大的伯父、父亲去给人扛活、当学徒混口饭吃,她和两个姑姑靠纺织维持生计。

祖母前半夜织布到鸡叫,和衣睡一会就又摇起了纺车(因而养成了一生不脱衣睡觉的习惯)。在祖母的前半生,根本不知道月何时升,星何时落!枣木的纺车摇把被汗水浸得油光发亮,手握的地方磨下了深深的凹槽,织布机手搬的地方和脚踏板也留下了明显的磨痕。

为了节省灯油,祖母总是摸黑纺线,直到老年也是冬天在炕头、夏天在月光下摸索着摇纺车,而且纺出的线子又细又匀称。祖母织布的熟练程度无人比拟,很少断线,织机的响声就像是在吹奏劳动号子,邻里的评说是“好像在拍手”,悦耳不枯燥。

布织好了,祖母背上一匹或两匹,和邻里结伴赶集出卖或是到布庄换棉花。离家二里多的两宜街,离家十多里的雷村集(今天的华原街)是祖母最常去的集市,甚至三十多里的金水沟北合阳县黑池街也有祖母的足迹。瘦弱的身躯,缠裹的小脚,背着成十丈土布或者十几斤棉花,徒步走十多里的路程,有时候还翻沟越岭,祖母得流多少汗、付出多少气力啊!

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祖母狠心断掉小姑的奶给别人家的孩子喂奶。秋麦季节,祖母又领着孩子们拣拾人家遗落在地里的禾穗,好心的人把汤饭会送到她们手上,拾的多了,还会用载庄稼的车捎回。乡亲们的恩情,祖母始终都铭记在心。乡邻们谁家有婚丧大事,祖母都去帮忙:给出阁的女儿绣嫁衣、给聘亲的男儿织红边布或连机布、给娶亲的新房剪窗花……祖母精通厨艺,一样的家常饭做的分外香甜,捏出的面花纤细、灵动、逼真,至今还有老人怀念祖母擀的长寿面,据说是把两集擀好的面迭在一起,犁出的面条又长又筋道。因家贫,常受到亲戚朋友的照顾,无以报答,祖母给人做活都是无偿帮忙(但往往得到更高的酬谢)。

靠着勤劳灵巧的双手,祖母拉扯大了孩子,还盖起了三间土坯房,给孩子们营造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巢窝。

祖母仁慈善良,一生信奉佛教,不杀生、不吃荤;对前房子女待如己出,对亲友热情有加。对儿孙要求极为严格,要求我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口牢手牢(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别人的东西坚决不拿)”。

解放后,我们家彻底翻了身,但祖母一生都没有停止过纺织。小时候,冬天的夜晚,祖母在炕头纺线,我依偎在祖母的怀里,猜着“一条绳,撂过城,城动弹,龙叫唤”的谜语进入梦乡;夏夜,祖母在院子里纺线,我横卧在祖母身旁的凉席上,扯着祖母的手,让祖母指认北斗星、讲织女牛郎的故事。一九八四年,儿子即将出生,七十五岁高龄的祖母还亲自纺线,走上织布机织了一匹连机棉布做尿布(我们至今完好的保存着,作为对祖母的永远思念)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二日,以往健康的祖母走完了辛劳的一生,乡亲们闻讯前来送葬,挽联上写着“鈡郝遗范”。虽然她没有留下什么遗产,但她那勤劳、勇敢、无私、善良、博爱的精神将永远鼓舞着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不偏不倚的前行。

我在一岁多的时候,生母因病去世,祖母做主,把我送伯母抚养,我有了第二位母亲。

养母亲也是个苦命人,七岁的时候因流行瘟疫双亲在十天内去世,八岁就到我家当童养媳,迎接母亲的是祖母摇动的那辆纺车。

因生活所迫,母亲没有童年,一踏入我家就坐进纺车的怀里,和姑姑一人一辆纺车纺线。每天祖母把要求要纺的棉花定量分给每个人,不纺完不许睡觉。每到夜晚,祖母或是织布,或是缠穗子,一直要劳作到鸡叫。如第二天急着赶集卖布,也可能彻夜不眠。姑姑们有时完不成纺线任务,实在累得不行爬在纺车拐上打盹,就会招来祖母一顿暴打。祖母把母亲比亲生儿女还要亲,从未打骂过。每次母亲早早完成了纺线任务,要给姑姑帮忙,祖母不许,只好静静地在被窝里咬着被角听祖母训斥姑姑而不敢入睡。

在祖母的教导下,母亲很小就学会了织布,其熟练程度基本上赶上了祖母。在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拿着母亲织的土布上北山换回了玉米、小米、大米,使一家人免于饥馁。最困难的时候,母亲把棉衣里的旧棉花都弹后织布换了吃的。母亲心灵手巧,会织各种花色的土布:做上衣的一支眉布、双头眉布、珠珠布、疙瘩布;做裤子的麻麻布、起楞布、合线布;做床单的狼尾巴布、筛子底布、桃花布;做被面的条子布、方块布;做包袱的单布;聘媳妇的红边布、连机布。最复杂的合线起楞双喜字床单布母亲也很拿手,常被人请去给“结布”。上世纪七十年代,母亲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前半夜织布,后半夜纺线,并偷偷把纺织的土布拿到大荔、朝邑等地出售。母亲织的布尺幅宽、平整、花样多,在市场上出手快,价钱相应较高,曾两次被当时的市管会收没,为此母亲不知流了多少泪水。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晚都是在织布机的响声里入睡,又在纺车的“吱扭扭”声中去上学。织布机槐木的坐板,被祖母、母亲两代人坐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我幼年的时候,总是穿得整整齐齐,母亲用亲手织的土布,染成各种颜色,一针一线缝成时兴的式样。那年二叔结婚叫我去“牵羊”,母亲给我缝了蓝色的列宁服上衣、草绿色的西式裤子,赢得了多少羡慕的目光。上学了,母亲用靓蓝的土布给我缝制了一个书包,角上用红布包裹,中间是一个鲜红的五角星,我为之骄傲了一个学期。再后来母亲买了一台缝纫机,无师自通学会了缝制各种式样的衣服,不分昼夜给乡亲们服务,就很少上织布机了。但是到了老年,却亲自给孙子织了四个聘媳妇用的毛线袱子。

二零零三年九月初十,母亲突然患急病与世长辞,我们整理遗物,发现在母亲的衣柜里,整齐地叠放着给孙子织好聘媳妇用的袱子、红边布,给自己过世后用的孝布。

随着时代的发展,纺车和织布机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我还是舍不得丢弃磨损了的这两个老物件,每看到它们,脑海里就浮现了祖母、母亲辛苦劳作的身影。如果村里成立村史馆,我就把它捐出去,让它成为诉说中华文明、农耕文化的一件实物。

作者简介

周纪合,陕西省大荔县人,生于1955 年正月。自幼酷爱写作,怎奈水平不高,难成正果;后专攻医学,术不精而转从政。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老来偷闲舞文弄墨以求自娱,如一丛路边小草,不为争妍芬芳,只为与世界添一抹绿意。




主编:李跃峰

本期小编:草庐居士

投稿邮箱:879101005@qq.com

图片来源:网络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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