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碌轴圆梦
文/刘君亚
去年收获的“大荔文学”这颗红色的烙印是圆的，是一轮圆圆的红太阳。年轮也是圆的，这不，庚子年春节在满怀希望中欣然而至。
人生其实就是在画圆，从童年画到老年，从老年环接回童年，返璞归真。人生这个圆形的轨迹，分明就是碌轴当年在打麦场里骨碌碌辛苦劳累的碾压麦秸秆的轨迹。
碌轴用他沉重的身体，用他沉默不语的性格，碾压着包裹在麦粒上的种皮，放逐了一颗颗饱满而又薰黄的麦粒。麦粒那薰黄的颜色，分明就是中华儿女黄色的皮肤。
碌轴在艰难困苦中跋涉，在繁杂骨感的现实生活之中苦苦煎熬着，却是沉稳坚定不移地沉默着，他隐忍再隐忍，低调再低调，时刻碾压一切多余的负累，让哺育中华儿女的那丰硕的麦粒无处躲藏，让那扑鼻的麦香毫不掩饰地弥漫在空气中。
春节这天，你瞧我家院子南墙脚下埋没土中只露半个脸蛋的碌轴，支愣着耳朵，默默地欣赏着紧邻对门轰隆隆、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他依旧保持仰视天空展望未来的姿势。他扬起的目光穿过身旁两棵高大的椿树树冠，他见过椿树抽芽 ，发枝，冒干，他见过椿树在它头顶迎风开出一大串一大串淡绿色的小花，他熟悉了一大串一大串淡淡的花香，也熟悉了一大串一大串淡淡的忧伤。他悄悄地叹息声 ，淹没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他想着椿树的花香，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的味道，这使他回忆起了淡淡的甜甜的那扑鼻的麦粒的清香四溢。
只露半边脸的碌轴，我仿佛读懂了你怀揣着那火山岩浆的梦想。你说你也曾是流动的，冒着热腾腾的火焰和气浪的岩浆，只是后来啊，你没有捕获躺在女娲的手心里去补天的命运，因为你的巨大与沉重。你没有坐在高山上，垒起高山的巍峨，你被岁月磨失了棱角。你有幸被石匠慧眼相中，于是就遭遇了刀砍斧凿的打磨，于是你就这样跌落人间。
于是你就跟着牲畜的屁股骨碌碌地转动命运之轮，碾压着橙黄的麦秆，牲畜甩起的尾稍，撩拨着你沾满麦香的脸颊，麦秸秆在你身下哔哔啵啵释放着破裂的叹息，只是你无法预料，多年以后，这个大年初一早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会钩起你对麦秸秆的无限怀念，会钩起你对麦香的无限思念与留恋。我知道，你冒着毒辣的阳光跟在牲口屁股后面，骨噜噜滚动之时是你最大的荣耀，六月的热风那时候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它挥舞温柔的手指，把轻薄的糠麸吹跑，不忘在你滚热的娃娃脸上抚摸友好。
后来呀，你又跟着巨大的拖拉机或小型手术拖拉机屁股后面骨碌碌疯狂地奔跑，你来不及跟六月的风打招呼啊，你要疯狂地转动命运之轮，碾压一切包裹在岁月上的旧草皮，你满身的麦香呀，浸透数不清的滚动旋绕。你笨拙的身体摩擦着浑厚的地面，沉稳的大地居然被你膈应地咯咯娇笑。
如数家珍，大年初一你也曾有过最大的幸福。
你可记得那年大年初一，你正在堆满麦秸堆的土场里，与一堆堆你已经压榨过的麦秸杆窃窃私语恭祝新年。头发花白的奶奶左手挎着一只方形的小竹篮，竹篮上面用奶奶自己亲手摘的棉花，奶奶自己亲手纺的线，奶奶自己亲手织的棉布，染成的大红色的袱子。奶奶右手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孙女，掂着小脚，来到你面前。
奶奶放下挎在臂弯的小竹篮，放下怀里的小孙女，揭开红色的袱子，取出几个用你曾碾压出来的麦子，蒸出来的白花花的麦面馍馍，放在奶奶铺好的麻纸之上。然后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女的手，恭敬地说：孩子来吧，跪下吧！今天大年初一，你出生一周岁了，也该拜谢你的干娘来了。于是小女孩糊里糊涂的跟着奶奶双膝跪下，对着在麦秸堆旁边默默不语的你，硕大沉稳的身躯，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然后奶奶收起摆在你面前散发着淡淡麦香的白花花的馍馍。拉着孙女的小手，围着你缓缓转了三圈。奶奶拉着小孙女转动的路线，让你想起自己在麦场里，碾压麦秸秆时候曾经走过的路线，相同的是，你们画的轨迹都是圆，不同的是，你的身下蹦出了数不清的麦粒，还有麦粒那扑鼻的清香。而奶奶脚下是干净的土场，不过奶奶手里挎着方形的小竹篮，一手拉着她今天一周岁的小孙女。奶奶篮子里散发出的淡淡的麦香味，是成熟后含有酵母清香的那种味道。这种味道，不仅仅是你最喜欢闻的味道，同样也是人们喜欢闻的味道，这种味道与你刚刚碾压出来的麦粒的味道是那么的不同，却又那么迷人心魄。
奶奶掂着小脚，挎着篮子，抱起小孙女，缓缓离开空无一人的麦场，缓缓离开惊疑不定的你，身影消失在远处已经显得稀稀落落的爆竹声中。你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做了小女孩的干娘。这是你做梦也不曾梦到过的幸福啊！原来人们如此的敬重你，人们从来没有忘记你。
旁边的麦秸堆祝福你，身下你曾经碾压过，被你膈应地格格娇笑的大地，真诚地祝福你。只是后来啊，掂着小脚的奶奶没有见过拖拉机，当年那个跟着奶奶拜你为干娘的小女孩，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孙女。
而她，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她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拜见过你。
现在你默默地躺在我家南墙脚下，而被你隔应的格格娇笑的大地，敞开博大的胸怀，把你拥抱，把你收留。
今年春节，亲爱的碌轴朋友，请让我为你画一个圆，好吗？
2020.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