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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贾平凹题书名记

                          一

2022年的夏天,据说是史上最炎热的一个夏季。在铜川这样的山城里,滚滚热浪也以不可阻挡之势穿山越沟而来。六月的一天,我正在朋友的一个院子里晒着太阳,那是王家河沟里的一个院子,很大、很幽,清风不兴,万籁俱寂。我躺在一把藤椅上,让烈日炙烤着我的脊背。一一我是喜欢晒太阳的,我愿这夏天的阳光能逼走我体内的寒气一一我似乎很安静,用草帽遮着脸,侧躺着,脊背一片热意,惬意极了。

这时候,我忽然觉到我的手机闪动了一下,我拿起手机一看,有一行字跳进了眼帘,是舒敏发来的。那行字写着:你的书正在排版设计,可否找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给你题写书名。舒敏是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一个编辑,也是一个相当有功夫的女作家。我是很喜欢舒敏的,舒敏的文章非常凌厉,或者说是犀利,干净又利落,很有力量感。在我所知的知名女作家中,舒敏可以说是风格鲜明,独树一帜。她的文风和她的人似乎形成一种反差,她人是温柔的,是亲和的,也是文雅的。我和她有过很多次的交往,她给我的长篇小说《香》写了评论,人都说舒敏给你写的评论是所有评论里面最好的,我竟连一个糖豆也没有让她吃上,她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付出她的热心和好心。铜川有一个读者非常崇拜她,她居然在大冬天里顶着嗖嗖寒风跑到塬上和她的崇拜者见面,所以她又是那么单纯、透亮。我从她身上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好像文章写得好的人往往都有单纯的一面,或者是善良的一面,对于舒敏,或许“善良”这个用烂的词汇,不能够完全概括她,她在单纯、通透、善良之外,也还有她的机敏、睿智与世事练达。

眼下我的长篇纪实文学《在关庄的日子里》,由陕西师大出版社出版,舒敏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当我得知我的书落在舒敏手里的时候,我是欣喜的,也是快慰的,也是放心的。说起来,《在关庄的日子里》这个非虚构作品,我自己也确实下了功夫,我在铜川耀州区关庄镇上待了将近一年,走遍了关庄的25个村庄,亲眼看到了农民的生活,贫困户的生活,还有扶贫干部们的艰难工作,我深切地感受到衰败与振兴中的复杂而多元的中国农村社会。关庄那个地方很有一点典型意义,那里有很多移民,他们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困难时期从湖北郧西,商洛的山阳、镇安、柞水等地一路向西流落过来的一群乞讨者,还有一部分是河南人。关庄还生长着大量的光棍,并由此衍生出一种婚姻模式,就是“上门女婿”,我把它称之为现象。“上门女婿”现象在关庄极其普遍,那些一贫如洗的青壮男人,为了挣脱打一辈子光棍的命运,就选择去当上门女婿,成为别人家的长工,某种意义上的长工。在关庄,光棍被称作“光棒”,我当然不是俯视的角度,但我见到每一个光棒和上门女婿,我都情不自禁地为这群男人的命运而唏嘘不已。有个光棒对我说,能当上上门女婿还算好的哩,就是寡妇也香得很哩,去了晚了稍微晚了就被别人抢走了。他说,要是能给他找个女人,离婚的也行,带一个娃也行,带两个娃也行,把丈母娘带上也行,只要是女的就行。脱贫对于光棒们来说,就是有个女人。土都埋到这了,连个女的都没见过,活着真是没意思。光棒们用手比划到自己脖子底下,这样说道。农村的贫困令人震惊,光棍和上门女婿的境遇,或许就是深度贫困的具体而鲜活的呈现,可感可触的呈现。我没有能力去探求这里面的深层次原因,我所有的努力就是去写他们的故事,写他们的内心,写他们的焦虑,写他们的盼望。我在书里写了一个光棒的14次恋爱,每一次都不成功的“恋爱”,所谓的恋爱。写了一个到寡妇家当上门女婿的“上门女婿”,还写了当年流落过来的那些人,他们多数都成了老光棍、老五保户,他们都住在养老院里。当然看起来他们过得还行,政府对他们照顾得还好,有三对老人在养老院里还结了婚。那时候我在关庄,白天采访,晚上写作,一写就写到天亮。《在关庄的日子里》极大地消耗了我,燃烧了我,我从关庄回来后,一下瘦了二十多斤,脸也黑得像霜打的老茄子。

没有谁比我更希望这本书能有一个好结果。比如说大卖,销量蹭蹭往上窜,一时洛阳纸贵。舒敏大概也是吧,关于这本书,舒敏和我有过多次的探讨,很多地方舒敏都给予了非常有见识的指导,一些删节,一些增加,都来自于舒敏的建议,甚至一些不当的词汇,舒敏也都亲自校正辨伪。从原稿到终稿,灌注了很多舒敏的心血。

                         

此刻此时,舒敏的提议又来了。我再也不能躺在这里安静地晒太阳了。我想舒敏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呢?找一个有影响力的人,谁呢?作为我这样一个偏居山城一隅的普通作家,我能够得着的人又是谁呢?谁又是在我心目中最有影响力的人呢?当然第一时间我还是想到了贾平凹老师,远的不说,就居住地而言,在陕西、在西安,还有谁比贾平凹更有影响力的呢?有谁是更受到广大读者的追捧的呢?记得2018年在商洛召开第二届贾平凹与中国当代文学全国学术研讨会的时候,贾平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年轻的读者围着他要求签名,他进会场的时候,他吃饭的时候,他走路的时候,商洛学院的学生们手里抱着一摞摞书,提前准备好了笔,截住他、围着他让他签名,有个女生手里没了书,忽然掏出笔记本来,让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贾平凹”三个字,然后女生高举笔记本欢欣雀跃。就算他端坐会场上之时,也有人弯着腰摸到他的跟前,递上书让他签名。他和读者之间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读者们在他的作品扉页上夹了一个白纸条,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等他接过书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一句话,拿起笔只管贾平凹、贾平凹、贾平凹地写着。“贾平凹”这三个字,他自己不知道写了多少遍了。人太多的时候,他就只好平凹、平凹地写,省去一个“贾”字。

别的作家,同样有名的作家是不能和他一起登台的,和他一起登台,有时候就会被晾在一边。我记得在一次大型的图书展销会上,是在国际会展中心的一个大台子上面,香港岭南大学的教授许子东先生和他同台,还有一位陕西的著名作家也和他同台,他们发言以后开始签名售书。人们一下子都拥到了贾平凹面前,他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不见了踪影。许子东先生面前有少量的几个人,而那位同样有名的作家跟前一个人也没有。那一刻我有点为那位门庭冷落的作家感到几分难过,我就是在那一刻上台买了那位作家的书。那位作家的书其实也真是不错,我没有白买。那次展销会展销的大概是贾平凹老师的《山本》。其实每次人们请贾平凹签名,不光是签他的新书,还有很多人拿来自己多年以前收藏的旧书,请他签名。我记得特别深的是在曲江书城,贾平凹的《极花》举行新书发布会。一早人们便赶往了书城,我去的时候看到排队从书城里面一直排到了马路边。要想获得贾平凹的签名,还需要提前领号,排队的人都是没有领上号的人。我被贾平凹文化艺术研究院的李浩领进了书城,混进了领上号的人的座位中。贾平凹还没有出场,四下环顾,前后左右的人几乎是车载斗量地带着他的书。我旁边一个瘦高个男人,把贾平凹的书摆得比他的个子还高。他对我说,这些书都是等着贾平凹来签的,机会难得,他把这些签名书要一一地送给朋友,还有远方的朋友也委托了他。还有一骨骼清奇、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一样的男人,他头上的大草帽下面,堆了一堆子贾平凹的旧书,用一个大筐子装着,装得从筐子里都溢出来了。我想摸一本看看,他马上按住了书,说这些书都是他自己买的,他从《商州初录》时就开始读贾平凹的书了,凡是贾平凹的书他都买,各种版本的他都买。他说贾平凹不是一般作家,几百年才会出一个,他的书值钱,将来留给孙子。他还说他家里收藏了一幅宋徽宗的字,值钱很,有人给他出几百万要买,他都没舍得卖呢。放着越放越值钱,他说。贾平凹的字也是越放越值钱哩。

他的话让我想起一个四川人的故事,2016年的时候,有个和他同样面目清癯的四川人,大年三十从四川赶到贾平凹的商洛老家,千里走单骑,总算逮住了贾平凹。一见贾平凹,把他拎着的那个大皮箱,擦地一声拉开,里面全是贾平凹的书。他一一地拿出那些书,讲述着他和这些书的故事。贾平凹感动地请他吃了糊汤面,留他在自己老家住了一晚。

贾平凹出场了,简短的几句话之后签书开始了,贾平凹似乎是机械地写着平凹、平凹。他的旁边站着一位美女,美女递过一本书,他写一本,递过一本书,他写一本。读者们是不能把书直接递到他手里的,必须要通过这个美女。美女像是书城里的人,很有些沉着老练。人们拥挤在美女和贾平凹跟前,争先恐后地往台子上递书。贾平凹埋首在书堆里,无法呼吸般地平凹、平凹地签着写着。每个人都要签一大堆书,后面的人半天也到不了跟前,就像在火车站里排队买票一样,队伍就是不往前挪一步,也不知道卖票的人在干什么,动作怎么这么慢!我身边那个大筐子人,有点焦急了,他站起来探头看看又坐下,站起来看看又坐下,看样子急忙也轮不到他了。太慢了!他站起来大喊了一声。美女开始宣布不签旧书了,只签新书。这样子总算加快点速度,排在书店外面的人开始一点点地排进了书店里。他们手里都拿着书,眼睛盯着主席台上的贾平凹。我身边那个大筐子的人把那一筐的书签完之后,贾平凹就站起来准备走了。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这时,排着长队的人突然高喊起来,退钱,退钱,退钱!不签就退钱。站在贾平凹身边的美女对众人说,马上12点了,贾老师要休息了。众人还在喊着,我们要签名,我们要签名!美女对众人说,从现在开始,一人只能签一本。又看了看贾平凹,贾平凹就又回到了签书桌前。贾平凹头上冒着汗,显出了疲惫之色。一上午了,他的手都没有停过。

我就这样想了一天一夜,思极八荒,辗转不眠。我记得第一次让他题写书名的时候,他的书房里来了五拨人,他打发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他刚刚上楼给我题写完书名,一波外国人就又登堂入室了。他忙得就像陀螺一般,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就这样被读者们爱戴着,也被读者们挟持着,被千万人阅读着,也被千万人消耗着。作为公众人物,他的时间不由自己掌握,他总是身不由己。他要创作还要应酬,他的应酬带着小心翼翼,如果他一不小心拂了一些人的意,便会招来麻烦和诽谤。骂他的人、嫉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他写字是要收费的,这不是秘密,他有明码标价。这一点也是他被诟病被骂的原因之一。

关于给作者提书名,他是从来不收一分钱的,该收的收,不客气;不该收的一分不收,不吝惜。他是非分明、界限有度。他是一个智者。说白了本身也不存在“不该收”的问题,“不该收的不收”在贾平凹这里应该是个伪命题,什么叫该收,什么叫不该收?你让人家题字,不费时间吗?不麻烦人家吗?最起码要费墨汁吧,要废纸张吧,这样一个世界级的大作家为你浪费时间,为你麻烦,为你费笔墨纸张,这些都不值钱吗?之所以不给作者收费,无非是他对文学的一种支持罢了。

清晰如水地记得,2016年他给我的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题写书名。当他写下“远去的矿山”几个字的时候,他说,我不收费,给作者题写书名我不收费。如果是商业性的、给商人写字,我是要收费的。他就这么实在地说。那时候“远去的矿山”5个字,我没有花一分钱。这次难道我还要不花一分钱让人家白写吗?这次要题写“在关庄的日子里”,一共七个字,还是不想掏一分钱吗?

                        三

让贾老师题写书名,我真是太纠结了。我对舒敏说,我看还是找贾老师比较合适,就是不知道贾老师有没有时间,愿意不愿意再给我题写书名,我不知道敢不敢张这个口?都让人家写过一回了,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舒敏说,你试试吧,贾老师人挺好的。

有了舒敏的这句话,我就开始给贾老师编写短信。

彼时我正在阅读贾平凹的《秦岭记》,我在《秦岭记》中读出了贾平凹现代性表现,跟传统笔记体小说和他自己以往小说的一些不同。我实际上也正想把我的一些心得说给他,所以等我发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就先说了我对《秦岭记》的认识,我给他发了这样一条短信;

贾老师您好:最近在网上购买了您的新作《秦岭记》,连续读了一个星期,逐字逐句地去读,非常震动。读《秦岭记》的过程就像是在秦岭里行走,更像在听高僧讲道说法,奇花迷眼灵魂出窍,企图很快放下这本书断无可能,终至于读完长叹一声,奇书奇书呀!《秦岭记》是对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又一贡献,是当代的《山海经》。秦岭何幸!将因着贾老师的志传描摹而骄傲于群峰众岭。而阅读这本书的人又是何其幸哉!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段话,表达我阅读的兴奋之情:读贾平凹《秦岭记》。《秦岭记》每一个故事都很不同寻常,不仅仅是传奇和志怪,宇宙人生世相的大道理都渗透在故事之中,读贾老师的作品不仅能获得文学的陶冶,故事的感染,写作的启发,更能获得那种参透天地人生的顿悟,获得超越世俗的非凡认知。贾老师的书很值得一读,而且要慢慢地去读,用心体会收获很大。

的确,贾老师是神注目拣选的人,神把他所拣选的放在百般的试炼里,遭遇各种难处和逼迫,并使之在试炼中得到大喜乐和荣耀冠冕。贾老师正是把自己忍耐中的信心、喜乐、勇毅、智慧等等生命的体悟都毫不保留地写在了书中。

另外还有一事向贾老师请求:去年我在铜川耀州区关庄镇农村待了将近一年,完成了一部农村题材的作品。旨在表现渭北农村贫困人群的生存状态和他们借助扶贫政策挣扎奋起的种种努力。这部作品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责任编辑是舒敏,目前进入三校,合同已签,即将出版。舒敏和我一致地期待着贾老师能为本书题写书名。书名是《在关庄的日子里》。贾老师元气淋漓又雄健豪迈的字,印在书封面上,是书的福气。我盼望着借此机会再到贾老师“耸瞻震旦”的书房里去一次,愿在大放光明的殿堂里再次蒙福。东篱

发完短信,我看一下时间,是2022年的6月8号15:44分。

我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着,等待着贾老师的回信。

其实,每次发短信给贾老师,从来没有不回的。回得还很快很及时,只有一次是早晨发的,下午回过来的,而且解释说刚才在开会。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作家,他如此地有礼貌。我理解那就是一种礼貌,礼貌与周全折射出来的其实是一种修养。谦卑、善良、厚道的人才会有这种修养。圣经说,神已指示你何为善?只要你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便是与你的神同行。

贾老师越是行公义好怜悯,我觉得越不忍心去打扰他。每次他都要回短信,这对他也是负担!

手机闪动了一下,我知道贾老师的回信来了。

謝谢你阅读《秦岭记》,你的那段话我会铭记,以作鞭策。祝贺你新作!舒敏做责编好呀,她水平高,她看上的肯定是好书!我给你写书名。我又看了一下时间,2022年6月8号16:05,也就是说,不到半个小时,贾老师的短信就回过来了。

哎呀,真是没想到贾老师答应了。答应给我题写书名了!而且还说了“铭记”、“鞭策”这样的话,这是一个大作家说的吗?他如此地伏地伏小。我深受触动,立刻回过去:感谢贾老师!静待贾老师安排!

紧接着我把这一消息告知了舒敏,舒敏说,等贾老师安排时间,咱们一块儿去见贾老师。

2022年6月9号下午15.34分,我又给贾老师发了短信,贾老师:我已将此好消息报告给了舒敏,舒敏说她也非常盼望见到贾老师,说很感谢贾老师曾经给她写推荐信。现向贾老师征询时间,以拜见贾老师。另,从铜川市老干部活动中心“叼”来一本贾老师1995年出版的书《说话》,还想请教老师签名以纪念收藏。东篱

同时我把《说话》这本书的封面、扉页、封底和部分内页也发了过去。

                         四

一分钟时间,贾老师的短信来了。

今在外,明天定时间。

明天?明天什么时间呢?我想贾老师一定会安排在下午,他是个细心的人,是一个替别人着想的人,他知道我从铜川赶到西安需要时间,他一定会给我留出路途时间的。我猜想着、等待着。谁知第二天,我却差点错过了贾老师安排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有位铜川的老作家打来电话,让我到朋友的院子里去商量点事儿,事情商量完之后,我坐在晒太阳的藤椅上对老作家说,我今天要到西安去见贾老师。老作家一听便说,好事好事呀,那我陪你一起去。朋友说我开车送你去。朋友又说,让我去买点书,让贾老师签名。老作家说,哎呀,我要回家换件衣服,见大人物要穿得像样点。我说,那我也得去剪个头发。忽又想起,还不知道贾老师定的是几点钟呢?赶快去看手机,啊,贾老师的短信都已经发过来了,早上6:30都发过来了,我竟没有去看。短信说,你们下午2:30来,我在。2:30,那现在几点啦?老作家说,现在11:30了。朋友说,那现在我们就得走,到贾老师那里最少得两个小时呢,还不算堵车。

我于是赶紧给舒敏打电话,告知2:30到贾老师那里。舒敏说,好的,我们在“酱豆书屋”会合,到时候一起上楼。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想到王新民老师是贾平凹的老朋友,不如把王新民老师一块儿叫上,便又打电话给王新民老师,王新民老师爽快地说,正要给贾老师联系呢,也准备让贾老师提书名呢。好,我马上告诉贾老师,我也2:30过去。

一路奔到西安,还好没有迟到,离2:30还有20分钟。舒敏和王新民老师已经先来了,互相问候之后一起坐在“酱豆书屋”等着。过了一会,王新民老师看着手表说,还有10分钟了,咱们就直接上去吧。“酱豆书屋”里的一个女人说,不行,上面还有人呢,让你们2:30你们就2:30吧,再等一会儿。

2:30到了,王新民老师说,走吧,咱们上去。王新民老师和舒敏走在前面,我和老作家、朋友跟在后面。出了“酱豆书屋”的门,一群人往贾老师的院子拐去,快到门房时,王新民老师忽然扭回头说,东篱,你带那么多人干啥!贾老师见你,你就上去,别人就不要上去了。老作家和朋友被拦在了门房外,王新民老师、舒敏和我一起上了楼。

敲了敲门,有人过来开门。贾老师还是坐在那些石像、佛像堆里。他一手拿着烟,一手在埋头签书,身边围了一大群人。他签完一堆的书,就走了一批人,签完一堆书,又走了一批,我注意到一共走了五批人。第五批有一个女人,他把一箱水果送给了女人,说这是宁夏那边的水果。女人抱着水果箱说,哎呀,太感谢贾老师了,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听口气这女人是个编剧,她把贾老师的作品改编成了地方戏。

现在就剩下我、王新民、舒敏还有贾老师了,哦,还有一位作家,一直坐在贾老师的旁边。这位作家叫尹武平,是一位将军。后来我给这位军旅作家的散文集《归途拾光》,写了一篇评论叫《一个人的生命史诗》,此是后话。王新民老师和贾老师一直在说事,一边说一边让贾老师签书,我把我带来的贾平凹的《说话》让贾老师签了。我带的那本从网上买的《秦岭记》,贾老师一看说这是盗版,说他要留下。我怎么又弄了一本盗版书!接下来,王新民老师和贾平凹老师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记住,严格地说是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我看了一眼“耸瞻震旦”那几个笔墨饱满黑乎乎的大字,又看了一眼那尊微笑着的佛像,我便立刻像是进到了大庙里一般。庄重庄严又神秘神圣的感觉笼罩着我。舒敏在贾老师的书房里四处逡巡,参观那些雕像,还有满墙的贾老师书法作品,还有贾老师的那些奇异收藏,时不时地向贾老师提出一些问题,贾老师就回答一下。我坐在贾老师对面的长凳上一个劲地出汗。贾老师说天气太热了,咱们吃瓜吧。贾老师到厨房把王新民老师带的那个大瓜杀开放在盘子里端过来,王新民老师和舒敏各取了一牙瓜。舒敏边吃边说,我们是吃瓜群众,大家都笑了。贾老师给我递过来一牙瓜,说,东篱你也吃。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出了那么多汗,也许是天气真的很热,贾老师身后那些佛像的面孔,那些端庄又慈悲的面孔,使我不敢多说一句话。舒敏说,贾老师,你是不是不舍得开空调呀,你看把东篱热的。贾老师笑着说,就是的,省钱哩嘛。他笑得很调皮,像个小男孩。我说我不是热的,我是紧张,我每次见贾老师都紧张。舒敏说,我看到了东篱的另一面,她平常不是这样的。舒敏又说,她心里有敬畏,对大作家有敬畏之心。我看见贾老师又笑了,笑得还是像个孩子。

我忘了我们是怎样上到楼上去的,我只记得贾老师拿出宣纸,铺展在他那个巨大的书桌上,当他写下“在关庄的日子里”第一个字的时候,我拍了个视频。贾老师写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一笔一划上。他写完了,然后又写下“平凹题”三个字,他又拿了一个印章,重重地压在“平凹题”下面。

然后开始合影,我和舒敏一起和他合影,然后舒敏单独合影,我又单独和他合影。王新民老师也和他合影。他像小孩一样听话,让他站哪边,他就站哪边。贾老师已经不知道和多少人合过影了,他总是尊重着每一个和他合影的人,体谅着对方,体谅着每一个人的不易。一时间我明白了,他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创造了文坛的奇迹奇观,这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五

2022年7月27日,我又收到了舒敏的一条消息:你有没有比较权威的关于你或者你作品评价的评语。紧接着又补充说,要短小精悍的那种。

谁评价过我呢?谁又比较权威呢?我自然又想起了贾老师。贾老师读过我的长篇小说《生父》之后,给我发过来一条短信说:我读了《生父》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他在很多场合都向别人介绍说我的这个书写得好,就是这次让他题写书名,他也提到了我的那个书,说写煤矿写父亲的那书写得好。说到权威,他的权威自然是不容质疑的,不要说他本身上千万字的创作了,光是关于他的评论文章,就已是浩如烟海了。而他又如此高抬我,我不找他又能找谁呢?

2022年8月2号下午14:06,我又给贾老师发去了短信:贾老师:今夏天气炎热,高温难耐,请贾老师保重身体,注意防暑。向贾老师汇报:我写的《中国叙事中的现代主义光芒一一读贾平凹〈秦岭记〉》的评论文章己发表在最新一期的《陕西科学论丛》杂志上。

另有一事:上周五师大出版社舒敏发来微信,说是要请一个权威人士给我的书写一些评语。我认为您就是权威人士。《在关庄的日子里》一书,记录了脱贫攻坚的场景,更是山乡巨变的实际反映和呈现。在当前中国作协倡导作家深入生活,反映山乡巨变这一题材的形势下,《在关庄的日子里》一书契合了这一主题和形势。接到舒敏通知,我紧急打印了一本书,准备近日呈送给贾老师,恳请贾老师批评指导。我在关庄驻扎近一年,接触到了、触摸到了、看到了、听到了,农村的样子、农民的样子、关庄的样子、中国的样子。我把我看到的写在了纸上,使它有迹可循。《在关庄的日子里》写作过程中,每一章节我都发给了广西师范大学首席编辑沈伟东先生。沈先生认为:东篱把文字写在大地上。读她的文字,扑面而来的是烈日冲破云层的炽热,大地丰茂的植物摇曳的阳光气息;骤雨泼天之后,万籁俱寂,碧空如洗的明净辽远。她的创作,是肉身匍匐大地,精神飞向巅峰的文学之旅。我读出她《在关庄的日子里》字里行间的热辣辣的赤诚。沈先生还说,《在关庄的日子里》,在一个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写出了人物的性格命运,还有艰难时世中的奋斗。里面的人物几乎涉及到当前中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坚守和理想,性格和命运。这样的书,看起来是特别的扎到读者的内心。从关庄,可以看到渭北、看到陕西农村,也可以看到西北农村的发展,也可以看到中国社会的不断地努力和进步。我想这本书可以成为2022年记录中国历史发展阶点的一个解剖面,也可以作为中国农村社会发展变化的一个史料和见证。读了这本书,我对中国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有了更多的理解和体会。感谢东篱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特别特别有血有肉的时代发展的一个标本,山村变化的一个标本。

贾老师,我这里先把目录发给您,随后静听贾老师安排,在贾老师有空时,将全书呈送。东篱

很快,贾老师的短信回了过来。短信说,我来北五县了。一周回去。回去了定。

看到贾老师答复的这么肯定,我内心升起了无限的感激之情。我回复道:贾老师,您的时间贵如金子。我每次求您带领的时候,心中充满欢喜,也充满羞愧。您的慈悲与怜悯,使我得饱足。我的作品除了确实是在农村呆了近一年的收获之外,实在浮浅粗糙,不值一提。可是想到您使我恩上加恩,力上得力,故而起心动念,又一次叩门寻求您。战惊、惶恐、羞惭!若您这周回到西安,我将安静在您的殿外,翘首我的书稿进入您的殿堂,若是得您眼目的垂顾,那便是我的作品的无上荣耀。东篱

一周之后的8月8日,下午16:30,我收到了贾老师的一条短信:你几时来,我安排时间。

我马上回过去:贾老师你好,那我明天就过去,反正我明天一天就在西安等您。一定要趁贾老师的时间。

17:47,贾老师又回了过来:明上午十一点半来。

2022年8月9号,我准时到达了贾老师的门外。到门口的时候有两个人也在等,他们敲了敲门没有声响,然后说估计贾老师正在写作吧,我们再等一会儿。等的工夫,我就和这两个人聊了起来。他们说他们是贾老师的邻居,朋友们都托他俩要贾老师的签名书。语气里颇有些自豪之意。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俩的脚边都放了两个大提包,里面全是贾老师的书,最上面的一本就是《秦岭记》。他们又敲了敲门,里面还是沉寂一片。他们又说,这一向都没有见到贾老师了,昨天下午在院子里发现了贾老师,今天一早就堵在门口,没有发现贾老师出去,肯定是在屋子里写作的。再等等、再等等。

他们开始第三次敲门,里面还是没有声响。也许贾老师真的是正在写作,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我担心贾老师会以为是我在敲门,我觉得这样反复地敲门有些不大好,记得贾老师有篇文章讲的正是有人敲门,使他很受惊扰。我便用手机给贾老师发了一个短信:贾老师,我在门外。刚刚是你两个邻居敲门。

这个时候是11:33,短信刚刚过去,手机电话就想起来了,我一看是贾老师打过来的,贾老师在电话里说,今天有点急事,在路上呢,马上就到了,你在门口稍等一下。我说好,不着急的。

一会儿,电梯门开了,贾老师从电梯间走出来,一边开着门一边说,今天有点急事。他的后面跟着一位高个子的年轻人,我猜想是那年轻人开车把他送回来的。开门时他瞄了一眼他的两位邻居,说道,又签书哩,忙得跟啥似的。邻居也不吭声。门开了,我们就一起进去了。

贾老师直接坐在他的专有位置上,背后那尊恬静而微笑着的佛,像是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紧接着又恢复了那神秘浅淡的微笑。而面前那个“凹”字形的大石头,在夏日正午的阳光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黑光油亮得有些不可思议。

贾老师对两个邻居说,把书拿过来,我先给你们签书,签完我还有事。他就开始签书,大概有三十多本,他照着书里夹着的小条子,一本本地写上“某某先生指正、某某女士指正。平凹2022年某月某日”。我坐在他对面近距离地看他写字,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先生、女士、平凹”,感觉这真是个苦差事。

邻居一走,我就赶紧把我打印的那本《在关庄的日子里》掏出来,放在贾老师面前。我说,贾老师,你要是能把这本书大概看一下就太好了,写上几句话,将来印到书上,书就好卖了。贾老师说,好,我一定看,写扶贫的,这种题材不好写。我说就是的,真的不好写,我写之前看了大量资料,把你写乡村的那些书又重新看了一下呢。贾老师说,现在的农村跟过去大不一样了。我说,贾老师,我这本书里写到了很多商州人呢,五六十年代很多人逃荒要饭流落到关庄去了,说是到西边可以吃上白馍,这批人,他们现在都七八十岁了。贾老师说,那时候的日子确实苦。

这时,年轻人问贾老师中午在哪里吃饭?贾老师说了一个地方,我没有记住。随后又说,东篱,咱们一块儿去吃饭。我说,我太想和贾老师吃饭了,就是不知道敢不敢?贾老师说,有啥不敢的,走!一块走。

楼下,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停着,年轻人坐在了驾驶位置,贾老师坐在了副驾驶位置,我坐在了后面。

车子开到了一个陕北饭馆跟前,服务员碎花蓝衣,长辫甩动,一派乡野风情。贾老师说,看你们吃啥?年轻人说吃“抿节”咋样?贾老师说,好,吃“抿节”。再要一盘羊肉。年轻人闻声去了吧台,很快又回来坐下。“抿节”上来了,羊肉也上来了。贾老师把羊肉拨给了我一些,说,东篱,你吃些羊肉。贾老师如此地亲和,一时不知高低又说出了大胆的话。我说,贾老师,我想拍一张和你在一起吃饭的照片,可不可以?贾老师说,那可以嘛。年轻人拿起手机对着我,贾老师手握筷子面对着镜头,咔咔咔拍了几张。我又说,贾老师,我想把这些照片公布出去,可不可以?贾老师说,可以。我说,那我就沾了贾老师的光了。贾老师笑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家中,我翻看着和贾老师一起吃饭的那些照片,心有所动,随手写下一首打油诗:

昨日入城中,城中暑如蒸。

拜访带领人,问询出书事。

坐中有客三,签书几大包。

低头手不停,汗湿白衣衫。

默默一旁观,觉其乃真苦。

身已不由己,人间是捆绑。

名高毁亦多,耸瞻依震旦。

不觉一点钟,邀约共饮食。

同车吉祥村,拾阶入饭堂。

迎者陕北妞,长辫蓝肚兜。

掀帘进小屋,木桌木椅子。

长辫殷勤问,客欲啖何食?

贾询众人意,众言随老师。

旋即“抿节”上,方盘托八碗。

一人两碗饭,吃完方能走。

贾师自调料,香葱加西芹。

更有芝麻碎,醒目红辣椒。

“抿节”出陕北,面食之一种。

状如小棒锤,嚼之筋且韧。

辅之嫩羊肉,贾分众人享。

呼呼吃饭声,额头汗水流。

客言今夏热,天气不正常。

贾师点起烟,说声“没办法”。

世间多少事,都是没办法。

饭罢出门去,各自奔西东。

半个月后,贾老师发来了《在关庄的日子里》短评。短评如下:《在关庄的日子里》写出了大时代背景下的中国乡土社会,写出了人心,写出了世相,写出了国家的温度和情感,更多意义上是在时代往前发展的这样一个背景下,一个作家植根于乡土,植根于人民群众中,践行了文学对真善美的探求和挖掘。我觉得这本书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扶贫攻坚这样一个主题。这本书出来以后可以研讨的话题可能会很多,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非虚构写作比虚构写作意义更大,或者应该是有同等重要的文学价值和社会价值,尤其是直指世道人心的社会价值。这本书可以成为很好的一个社会学读本。在主题出版的作品里应该是有生命力和独特价值的书。

2022年10月,《在关庄的日子里》出版了,贾平凹老师的这段评语,印在了书的背面。因着贾平凹老师的题名和他的评语,《在关庄的日子里》大卖,销量可观。2023年2月“有道好书榜”推出了主题创作最受读者喜爱的优秀作品榜单,《在关庄的日子里》榜上有名。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2022年报告文学《在关庄的日子里》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她的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晒丹凤,你也可以秀

文学顾问:孙见喜   木南     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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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往期作品阅读:

史家态度 ,文学关怀——读东篱《在关庄的日子里》

东篱‖壬寅年立秋第三日拜见贾平凹主席

东篱||离婚(东篱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理直诵读)

东篱‖霞(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第十三章)

东篱‖家(东篱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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