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回不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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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汪水；树，还是那棵树；但，村子不见了。曾经，这里山清水秀，山泉甘甜，鸟语花香，空气清爽，沁人心脾。这个村还是远近有名的长寿村。村子里的很多高龄老人，有的八十多，有的九十多，有的一百多。

这里是，再也回不去的家。仿佛一夜之间，这个村，从地球表面上，消失了。在从前，我看到：层峦叠嶂、红砖青瓦，我听到：鸡鸣狗吠、孩童嬉闹，现在呢，看到的是一片夷为平地的地方，什么也听不到，四处静悄悄，仿佛进入了无人区。

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路边的泥土，很是湿松，差点拔不出脚。眼前这一切，实在是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悲凉？凄惨？狼藉？不堪？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却是那些：万翠堆绿、鸟语花香、花香满径、诗意桃源。

环望群峰，依旧是熟悉的山头，那是猫头崮，这是“三根柱子”，那是“插头尖”，这是南山。小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南山，想起了陶渊明的“悠然见南山”。那时候我穿行在村子里，真的是悠然，优哉游哉的。

忘不了，和玩伴在河滩里学“狗刨”，爬柿子树上摘柿子，揣着鞭炮到玉米地里吓唬獾，拖着长竿子粘蝉，回想起来，仿佛就在昨天，那么清晰难忘。现在呢，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什么都夷为平地了，还能回到过去吗？

山泉汩汩。它在河滩里依旧流淌着，长久不息。小时候最爱喝这里的水，即使喝多了，也不会拉肚子。也不用烧开，直接趴下身子喝。村头有个石碾，用来碾压粮食，忘不了小时候贪玩，竟被它碾伤了脚指头，疼痛钻心。

现在眼前的这一切，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村口的那座桥，仍在那里，只是失去了它的功用：因为再也没有人，从上面走过。村头那个碾，难寻其踪，恐怕已砸成碎末了吧。我爱这里的山和一草一木，根据老人口述和当地传闻，我整理成文《铁鞋毕嬷嬷》、《老魔妖的故事》、《老半吊子》、《李巴仙》等传说故事， 都已发表在杂志和报刊上。

小时候进村的路，特别狭窄，用土铺成，到了下雨天，泥泞满路，寸步难行。后来集资修路，先是用碎石块铺垫，再后来又用沥青铺面。现在呢，村子已消失了，村里一片平地，这段沥青铺成的路，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小时候的旧时光，如淘气的小孩，狂奔向前，一去不复返。院子里的那片竹林，高大茂盛遮日，还有杏树，香甜可口，现在我特意踩着潮湿的泥土一路走过去，试图找寻那个院子：曾经带给我多少童年乐趣的院子。所幸有那棵柿子树还在，以柿子树为坐标，很容易找到院子所在的位置。

柿子树虽然还在，几近干枯。树皮裸露出来，不忍直视。小时候，顽皮爬上去，摘下青涩的柿子。柿子树下有一个井，井的上面是水泥砌的平台，和玩伴在上面打扑克下棋玩耍，很是热闹。现在井没了，平台也没了。

站在所谓的这个院子里，曾经的几间房屋，早已不见踪影。趴下身子，仔细寻找竹林所在的位置，不要说竹根，即使半片竹叶，也找寻不到。至于杏树，更是难寻影踪。香甜可口的杏，再也吃不到了。向南望去，南山还在，山上也修好了路。村子已消失了，南山上的路，有多少人走呢。

我站在这里，远望南山，只是再也找不到那种“悠然见南山”的感觉了，如果非要改，改成“怅然见南山”，倒也应景。因为我又想起了陈子昂的《等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院子和房屋，变成了一片平地。环顾四周，我试图找寻点什么，却发现几乎找不到什么。眼前一亮，不远处一块烂木头，引起了我的注意。走过去细看，或许这是哪个房子上的檩条，木头和石头再多么结实，也抵不过现代化机械的摧残和碾压吧。

不在村子里住过的人，没有在村子里待过的人，没有与这村子有交集的人，都难以理解上面这些文字背后饱含的感情，他们不会爱这个村，也不会被这个村感动，更不会留恋这个村，他们当然不会对这个村，有任何的一点点感情。

从这个村搬到别的村，从村里搬到楼上，从村里搬到镇上，从村里搬到城里，你以为就能割舍对这个村的感情吗？在村子里住过的人，在村子里待过的人，与这村子有交集的人，哪怕是一点点交集，他们都会对这个村有感情的，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再苦再累再忙再，也会找个时间，领上家人，常回来看看。

现在呢。院子没有了。房屋没有了。竹林没有了。杏树没有了。村子没有了。如果我有大把的时间，如果我有大量的精力，我即使天天跑回来看也乐意。但是我还能看到什么呢。一个人也没有的村子，还能看到什么，还能听什么呢。

有的老人，拖着颤抖的身子，浑浊不清的眼球，泛着无助的目光，看似枯萎脆弱的双手，却是有力，死死抓住门框，不肯撒手，老人为什么不撒呢，恐怕这一撒，再也没有抓的机会了吧。最后还是被好几个人抬走了，并好声相劝：你怎么不明白这个理呢。这个穷村子，拆就拆了，还留恋啥呢，你这是去享福呢，去别的村住，去住高楼，去哪儿也比这里强......无奈的老人流下了泪水。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最后，以诗人艾青的诗作结。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