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说那一次你爸高兴喝得酩酊大醉
图文 | 倪志平 编辑 | Za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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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社会的演变和人生的短暂，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大脑便不可抑制地回溯时光，试图解析我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被这个问题缠绕久了就想写一点记录时间流逝的文字。把这些遥远的或仅是模糊轮廓或只有一点点细节的碎片化记忆变成文字难免缺乏历史的严谨，而记忆本身也可能被时间剪辑重构，但这些大脑的缓存信息清晰勾勒了我的内心历程，包含着我对世界的主观认知以及对外界秉持的态度。
很遗憾父亲去世前没留下一张照片，我对他的样子现在仅剩轮廓的记忆：中等身材，干净、瘦削，无论他笑得多么灿烂，眼神中总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忧郁。
最近二十年，在城镇化浪潮席卷之下村镇居民几乎倾巢而出，各种小人物在城里打拼逆袭上位的励志故事更是点燃了人们对城市生活的想象力。县城作为最小也是离得最近的城市，容纳了大部分人的梦想。快活岭周边包括快活岭自身，耕地连同湖塘河堰都消失了——崭新的大厦和漂亮的商品房小区矗立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这里俨然成为繁华的城市中心。
有人感叹我父亲有远见，殊不知此时非彼时，他们当年是被迁离故土“嫁接”到这里来的，心里有很多酸楚与痛苦难以言说。
我不记得父亲有没有在我面前发过抱怨，但记得祖母经常叹气说这个塆子的风气不好，左邻右舍贪婪自私、凶暴、以强凌弱，大姓欺负小姓，兄弟多的欺负没有兄弟姐妹的，我们家正好两样占全，自然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大集体时父亲是记工员，村民多少还有点敬畏。单干以后，就没人再把他放在眼里了。我记得隔壁邻居在两家相邻的大门口盖了一间敞篷厕所，父亲只说了句“怎么能把厕所建在我们正门口呢？”，隔壁老头即刻揎拳捋袖领着四个儿子气势汹汹地扑过来要打他。父亲低声下气地向他们解释不是反对他们盖厕所，而是建议加个屋顶免得臭气四溢……时隔三十多年，我仍清晰地记得父亲站在他们中间胆怯、委屈又卑微的样子，想到此情此景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酸楚。
是的，我的父亲是个软弱的人。他总被一种也许下一秒钟自己身上就会发生不幸的悲观情绪裹挟，对外界充满忧虑，终日小心翼翼。他不仅担心自己家中的老幼，也经常操心两个妹妹的日子不好过。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经常发生各种灾害，尤其春夏之交的时候，暴风骤雨、雷电冰雹几乎年年肆虐大地——1990版的《黄冈县志》详细记载了从1975年到1985年之间发生的各种自然灾害（风灾和水灾居多），证实了我的记忆是准确的。我曾目睹门口的大树被狂风连根拔起的恐怖场景。
大姑家是老土砖屋，遇到刮大风，屋顶的瓦片呼呼作响，黑色的蜘蛛网和各种小虫子落得满地都是。姑父和大姑把我和两个表哥推到堂屋的大桌子底下，直到风停雨住才让我们仨出来。
每次刮风下雨，在快活岭的父亲就坐卧不安，他嘴中念叨着：“不晓得两个外甥怎么样了，这大的风，我桃枝家的土砖屋不晓得扛不扛得住？”，一旦风雨稍微弱一点，他马上启程哪怕步行走几十里路也要赶到总路咀去看看，知道他们平安无事才放心。有时干脆把二苕和三苕接回来避一阵子，表兄三个为能在一起同吃同住而欢呼雀跃。
遇到河里开始涨水，父亲就发心慌非要把我和妹妹送到总路咀。有时小姑认为还没到发大水的时候不愿意把我们俩送走，这时父亲的执拗劲就会显露出来，他不厌其烦地陈述以往的旧事来证明他对每次灾害的判断如何精准，如果麻痹大意就没有后悔药卖云云，大多数情况下最后都是小姑妥协。我和妹妹则会兴奋不已。
父亲也有简单快乐的时候，有一年姑父家多收了一筐黄豆，父亲为此高兴地喝醉了，姑父说那一次他睡了两天才醒。
父亲是卑微的，我曾为有这样一位软弱的父亲而痛苦，体验了命运的无常和暴虐之后，我才理解了父亲的心。他在人前软弱的表现其实是源于内心的坚强，源于对亲人的爱和牵挂，是为了避免他们受到伤害而不断放弃自我向命运妥协做出的选择啊。
我深深思念自己的父亲……
肆虐在地上的病毒不可怕
肆虐在心里的病毒才可怕
心的力量可以战胜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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