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选诗 | 这波澜不惊的辽阔

栏目策划：凌 子 

——【凌子选诗】第51期——

李建华/杨员外/凌子/荆棘草/高小树/相思九哥/金强/罗传赋/夜里行舟/清谷天/蚂蚁爪子/曹忠胜/之度/涂国文/西湖鲤/孟胜利/桃李芬芳/阿旦/梦在深巷/老白杨/倪金才/九弟/牧月童、大漠兰/火苗/旧梦/鲁军/胡富健/许不言/汤克慎/霍笑怡/小猪/吴红铁。

   

1.盘古塑像 

         /李建华（宁夏）

雾霾里的灯，一片模糊

所有的影子若有若无

外强中干的手臂，把失望

举得太高太久

而斧子的重量

刚好对准我的中分

我不担心，把我的脑袋劈成两半

绕到背后喊他的名字

他就那样站着

而不是活着

不需要回头我也知道

他落后于时间，也低于地面

我清楚他已开始腐朽

在我走远之后

它会发出倒塌的声音

只是若干年后才能听见

2. 云  

      /杨员外（江西）

做一朵

晴朗天空上的云

群居的云

独处的云

堆成山的云

浮在水面的云

会飞的云

又甘于沉默的云

哦，天空那么高

海水那么蓝

而你在眼睛深处荡漾

像一片洁白的羽毛

3.诗 人 

        /凌子（江西）

一个以梦为马

一个在秦汉捡砖瓦

一个在唐宋看月亮

一个从悬崖上望向深渊

一个飞蛾扑火向黑暗盗光

一个吃五谷杂粮释放响屁

一个与世界对抗而不肯妥协

一个魔鬼与天使同时附体

一个从母亲子宫出来就大哭大笑

被神冠名又被神收走了的婴儿

4.拜 佛 

        /荆棘草（上海）

进了灵岩山寺

佛望了望我

我看了看佛

先投下功德钱

几枚硬币落了下去

深得不见回声

然后焚香、然后跪拜

像草寇、像忠实的信徒

起身离开寺庙时

佛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说话

5.八点三十分 

        /高小树（吉林）

走进日光里，温暖占有我

充满我

我的身体瞬间丰盈起来

摇摆着

移动着

如沉默的钟摆

将万物纳入其中。

6. 虚与实  

        /相思九哥（湖南）

深夜。洞庭湖边

天阴沉，湖阴沉

阴沉的天是虚的湖

阴沉的湖是实的天

虚实间，一阵阵风无端涌起

我迷失在这虚虚实实

亦真亦幻间

7.夏 夜 

        /金强（江西）

饭后走出家门

云层加深了暮色

左右无风，只听草深处

夏虫低低的鸣啾

街灯眨巴着眼睛

无言而闷热

溢出微微细汗，像是

下雨的前兆

回到家，洗漱进房

听空调自言自语

却不落一字

8.视 频——致外孙周睿恩 

       /罗传赋（四川）

真不知外孙的感受

你和你母亲就去了浙江

那是你父亲工作地

那是你母亲的日思夜想

你到达就饿得慌 你父亲说

难怪你长这么快 这么壮

晚上 你母亲跟外婆视频

而你就把手机瞬间霸占了

听见声音来相见 “喊外公”

短暂的沉默意味深长

谁言只有成人懂得相爱

你的无言表达了一种愿望

离开我的时间不会太长

因外孙你一直在我的心上

好好听爸妈的话 好好明白

爷爷婆婆对你的魂牵梦绕

外公感谢你灿烂的笑容

感谢你欲言又止的模样……

9.五 月 

       /夜里行舟（河南）

很久没有听到苍天的哭声了

难道真如我想象——

天界既没有大悲也没有大喜

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感动不了龙王？

这使我们的人间更加凄惨

你看那田间的禾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

收敛着翅膀，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

而被我们喻为母亲的大地

依然不停地向人间，喷吐着炙热的火焰

10.退休的日子 

         /清谷天（江西）

在南山腰搭个小木屋

小木屋是松木做的

最好搭在小松林里

听听松鼠叫

闻一闻松木香

人就精神多了

11.庙  

        /蚂蚁爪子（山东）

在一个废弃的旧庙里

我打开那扇没上锁的门

门，破得够呛，一些人走进去

我看不出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院里那口深井，好像

刚刚被人淘过，清澈见底

12.它们或他们构成一种秩序  

            /曹忠胜（安徽）

日落时分，我还在山中，高过头顶的，有枞树、杉木……

脚下，尽是些莫名的杂草

一条小径

总比我更先抵达顶峰

四周静寂，我像是一位暴力介入者

求索者——

最终，顺从了这种秩序

我渴望的松鼠没有出现

那个不染红尘的人，也没有来

回望山下

没有我的山下，还是那个山下的世界

——灯火次第亮起来

辉煌中，一定有灯红酒绿

也一定有一扇窗户

一盏炽光灯灼烈: 

女人在洗碗筷，男人埋头抽烟

他们神色忧郁……

我该下山了

我终归要回到人群中去

朦胧中，这山径

多么像一条生活阴暗的裂缝

13.一条老狗的自白 

                 /之度（山西）

远方，除了远，一无是处

近处，除了痛，一无所有

一生的流浪，除了疲惫，还有生存

强加给自己的忍耐与创伤

不曾怀疑人间的一切美好，且欢愉

不曾占有人间的一丝任性，且矫枉

人间果报历历在目

一些使自己违背过良心的错误的路，且谴责

讨好使自己奴役

摇尾使自己乞怜

躲避使自己渺小

凌辱使自己恐惧

心下恐慌，这人间的处处粪屎

想叫喊，也发不出自己的声

想挖深埋的骨头，却为自己掘出了坟墓

要命的骨头啊，这偌大的坑

不想走远了，遍体的伤，靠哪儿都疼

不想见人了，红肿的眼，看哪儿都红

垃圾吃多了，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一条老狗，还能说什么

只求让自己的孤独的灵魂

在一场雷雨交加的侵蚀中

——解脱

14.群象北迁  

             /涂国文（浙江）

一群富有创新精神的亚洲象

在领头母象一一这员“断鼻家族”老将率领下

离开西双版纳大本营，从勐养子出发

突破中国象棋象的田字格走法

遵照国际象棋象的行走规则

斜刺挺进，一路向北

北上，显然不是为了抗日

所以它们抛下护卫老将的士，蹚过楚河汉界

只带着自己炮一样的爆脾气

行进在林深树密的绿色棋坪上，与人类过招

它们奇异的弈法，令人类

精神高度紧张

它们顺着黑白分明的道路，长驱直入

柱子般的四足，踩踏着棋枰上的

普洱、红河、玉溪和昆明这些方格

沿途饕餮着玉米、香蕉、醪糟、菠萝蜜

和火龙果的小兵小卒

直逼人类的帅府

为了遏止它们凌厉的攻势，人类祭起

卡车和推土机的长车围堵在它们前方

并且驾驶无人机皇后，严密监视它们的行踪

为了将它们逼回老巢

人类不惜牺牲马充当香饵

投放在它们蹄前，诱使它们改变方向

这群北迁的群象，究竟是谁的棋子？

它们的棋法，为何如此怪异？

人类该用什么棋子，才能别住它们的象腿？

当年那个古印度瞎子摸到的

到底是怎样的一头象？

它们是否就是从“豫”字中出走的那个象群？

15.大象归来 

         /西湖鲤（安徽）

从原始森林走出的象群

一路越过田野，村庄

悠闲自得，在城市里闲逛

象群走走停停，似乎是在确认

这些混凝土的世界

就是祖宗们丢失的土地

曾经的土地主人归来

人类露出了少有的友善——

一路陪伴，呵护有加

象群们或许猜想

这算不算人类

自我救赎

16.明天，你好 

              /孟胜利（河北）

雨之前落了一会，稍后休息了一下 

又落了一会。我想知道，大地渴了 

还是人心焦了。总之，好雨啊

在一张旧圆桌上，我吃了会茶

发了会呆。手机上的事 

电视上的事

仿佛雨珠落了一会

又落了一会。我必须承认

明天，你好啊 

17.那些年 

       /桃李芬芳（河南）

所有说辞，都太过于苍白

曾经有场风

撞破了我的那个含糊不清的春天

而一条河，在体内东突西闯

终未能出走

搁浅的半湾沙滩

夕光总是灰蒙蒙的

撩乱的分行里

紫色梦，夜夜泛滥

18.狼爸虎妈教子法 

              /阿旦（浙江）

午饭时

李大雨向爸告状 

说妈上午打了他

原因是写作业不专心

总是偷瞄她手机

爸爸说

老话讲最毒妇人心

咱以后需要防着点

你不安心写作业

没准打你是轻的

如果哪天我出差

她把你扔钱塘江里了

那该咋办啊

19.旧 的  

        /梦在深巷（江苏）

灰墙灰瓦的院子、铃铛穿过的胡同

它们是旧的

繁茂的绿、牵牛花的粉

时光都是旧的

我也是旧的，走过的三宝浜桥是旧的

母亲临走时，我接下的桂花雨也是旧的

被尘碾落泥的瓣，寂静的几场雪

包括我被暗流撞伤的羽毛

都是旧的

今天，日子又给我

下了一道别有洞天的咒语

让我一个人的悬崖，陡峭了两次

20.冬 耕 

      /老白杨（江西）

故乡的词典里

已删除了冬耕一词

村外的田野

渐渐地让枯草占领

北风太不善良

拧着枯草的耳朵

扭坏它们的腰身

水牛的队伍

越长越小

年轻的农民

都进城改装了身份

改成了农民工的头衔

年老的农民

一大半扮演了保姆

另一半用绿色的网

圈地养鸡

山村做饭的大米

都学会了进口

故乡的冬天

田野爬不动木犁

只有冰冷的北风

在枯草间蹓跶

21.我见到一只蚂蚁 

             /倪金才（重庆）

如果不是蹲下系鞋带

我不会发现一只蚂蚁

在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在热气蒸腾的水泥地面

在一茎枯枝和一枝败叶之间

在我俯仰的间隙

在被人间忽略的低处

在无人知道的旷野

它顶着小小的米粒

不，顶着一束光

向不远的那棵草爬去

22.志愿活动 

        /九弟（江西）

下午我们四人一组

在约二公里长的街道

捡拾垃圾

来回三四趟

此时

组织者来电话

要求拍回现场活动照片

许久没等到

一个人

在干净的路面上

扔瓜皮纸屑或烟头

为了拍照效果

只好

从袋子里取出些垃圾

再挟回去

23.等待一首诗将我砍伐 

           /牧月童、大漠兰（新疆）

一棵行走的树

树枝总是划伤风的皮肤

阳光不忍心叶子的孤掷

在它寻葬处

铺满黄金悼词

冬天的日子很干净

雪不让任何生命触碰它的枝体

犹如守护着一尊千年佛祖

接下来的岁月披挂刀痕

根，不甘拜下风

深入地穴四通发达

蚂蚁的主，发动战争演说

我把杀戳揽入怀中

吐一片绿叶给春天

路展示自己所有的清白

一首诗立在枝杈上

虎视眈眈——

24.夜色好美 

             /火苗（辽宁）

没有花香和鸟鸣的夜色

是单色调的

我也要张开双臂

努力地拥抱下

夜色，试图揽几个星子

忽然觉得我的胸怀博大宽广

风和时光，都可以从指缝溜走

25.写给夏天的黄昏 

             /旧梦（甘肃）

我爱热气腾腾的黄昏

笑语盈盈，不掩行色匆匆

烹饪的香气欢快地跑远

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爱云霞瑰丽的黄昏

繁花躲进树影，夕阳飘落天空

操场上，有一阵阵奔跑的风

一阵阵，总是牵着温柔的歌声

滑板在街道上风驰电掣

几朵裙摆瞬间躁动

我见暮色四合，人间昏暗

隐约虫鸣，繁枝正盛

粉紫色的晚霞染了松烟

星星隐在云后，黄昏就要过去

暗恋可以变成热恋吗

在此刻，在夏天的黄昏

26.听诊器 

          /鲁军（广西）

听诊器，多么简单

耳塞连接着听筒

心跳，呼吸，肠鸣音

我听的懂

它们真实

它们实话实说

多少高精尖企图取代它

或许它快要落伍了

我已经落伍了

听不懂谎言和藏在心里的虚伪

听不到肺里深深的叹息

不知道肠鸣为什么如此亢奋

人的变化快于设备的更替

面对人心的恶变

听诊器多么渺小而无力

27.密 码 

       /胡富健（浙江）

生活圆满，也足够糟糕

一切都被密码暗算

不如送回民国

以此为生的时代。是的，要问下麦家

能否在故事里再来一遍

一个又一个惊险惊心

账号或密码错误

习以为常。干脆一起捋走或弄丢

虚胖的肉身

省得临柜又刷验一次

否则，无异于我骨感的生存又一次遭打脸

我把自己锁进电脑

还是苦了思想无法出入

无法自在晃悠

只吃不拉的邮箱

严重的伤害了这个世界的智商

密码的开塞露总是堵在路上

28.一条形迹可疑的河流 

               /许不言（浙江）

总在子夜暴涨

悄无声息的咆哮，像怀揣着巨大的

委屈和不安。波浪的形式

大于无形式的视觉

是我招惹你了吗

至清晨，平静置于闸口

掩盖了一夜疯狂。这拙劣存在的

无用的浊水，与北岸废弃的机站一样

有一台铁锈的抽水泵

我的意识为此沉陷

谁在河面上行走

潜于深渊的是谁

顺从或遗忘，回旋或断裂

那略过水面的又是谁

光线在接近处打结

我的叹息是爱的可能性

伸出无数双手推开柳枝

我努力让自己浮得慢些

这合法而寂静的孤独，在这形迹

可疑的河流里，沉浮

29.铸 剑 

        /汤克慎（安徽）

“此生不铸剑，此生休矣”

我要用水铸剑，明澈洞见

我要用雪铸剑，寒光犀利

我要用石头铸剑，内敛杀机

我要用发丝铸剑，杀人不留痕迹

我要用血铸剑，冷酷无情

我要用骨头铸剑，磨砺锋芒

我此生没有铜，没有铁，不念金刚经

我此生只有冰，只有火，还有不败身

我还要用恨和爱来铸剑

爱恨不为红尘，不为因果，不为前世今生

我铸的剑不是七剑下天山的剑

也不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斗的剑

我已退隐江湖，我铸的剑亦正亦邪

邪不压正，但邪有时也杀戮真理

因此我要以毒攻毒，以邪镇邪

我铸的剑无影无踪，虚无缥缈

我铸的剑在有与无之间，在形与幻之间

在你的一念之间：剑已出鞘

我铸的剑是无厘头的剑：时而沉默，时而

狂怒，时而傻笑，时而嘶叫

但面对这疯狂的世界

我铸的剑从不欺软怕硬，恃强凌弱

30.当浆果泛出光 

          /霍笑怡（北京）

物象闪光的部分一蔓再蔓，藏不住繁衍的枝柯

起初在田间枝头，后来在溪边、山坡、大棚

甚至没有太阳照耀的夜晚

在快速，在饱满

幸福贴近完美，似乎不需要等到蒂落

性急的人们，一口一口咬下去

汁水淌下唇角时

我不愿说出，我闻到的膨化剂、甜蜜素的浓烈

31.暮 春 

        /小猪（湖南）

爬到山顶，俯首眺望深渊

这波澜不惊的辽阔，漫山遍野的绿啊

仿佛一生的时光，奔涌到眼前

又往远处散去，我站着，像个局外人

又像个云游者

清风徐来，雨滴落下来，不断地穿过我

一条溪流从深潭溢出

哗啦啦啦，替我去未知的方向行走

32.分裂书 

        /吴红铁（江西）

人物的精神正在分裂

涉及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一场旷日持久的革命，枕戈待旦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成为某种进行曲，在命运的周围涂炭

它要分裂，绝不肯合二为一

如是就有了幻觉

有了头痛和肉体的饥渴

它要饮血，血盆大口喝下不该喝下的秘密

及死亡

在深沉的世上

一边是歌颂，一边是无尽的黑暗被挖掘

就像半疯癫的谩骂夹杂着

阴谋

及祝酒的语词

分裂，已超越了身体，超越了神经，超越了意识形态

它不再拘泥于一城一池，在快要崩溃之际

穿上破衣破鞋，到宫墙之外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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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凌子  编辑：夜康桥  制作：计公子】